空,身上的被子散发出久远的霉气。
王尔德说过,我们都生活在下水道里,但依然有人夜夜仰望星空。
直到高考结束,她才如同逃脱梦靥般暂时松了口气。
“大概是高二下半学期吧,我在网络上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陈惭知道了,其实这种事我知道瞒不住的,然后他告诉了我继父。”少女长睫掩住眼神,“我那大半年的收入基本上都给了陈家,不给的话他们就拿妈妈威胁我。”
可是陈惭一家并不满足。
直到高二结束,铺天盖地的照片,宛如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缓缓分泌出毒素。
少女除了重点部位被遮住外,洁白的身体宛如暗夜里盛开的栀子花,美则美矣,却难逃骂名。
恰巧某位知情人士出来爆料,网红transfairy,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自幼品行不端,为钱可以出卖自己,这张照片就是铁证。
——脱粉了脱粉了。
——长的这么好看,人品这么差。
——人不可貌哦,光看外表还以为真是个小仙女呢。
……
铺天盖地的谩骂里,她分不清哪些是黑粉哪些是键盘侠,只是心里升腾起浓烈的无助感。
那是她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语言毁灭性的力量。
那晚她跟陈惭在锁了门的房间里厮打了很久,陈惭把她压在桌子上时,她抄起桌上的玻璃娃娃,狠狠砸上陈惭的额头。
她冷静地看着血迹顺着陈惭脸颊往下流,难消心中恨意。
但再对陈惭恨之入骨,网上的照片和旁人的骂声已经覆水难收。
她知道解释不清,联系了相关的人删掉照片后,她清理掉自己所有的微博,选择了退出。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走在校园里仍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人喊她婊/子,有人委婉些,骂一句公交车。
傅景乐把玩茶盏的手有片刻的停顿,随即抬起眼。
季禾透也恰巧抬起眼看他。
目光交接,茶香弥漫。
面前的小姑娘纤细,半跪在软垫上,说出这段话时语气平静。
她身后的玻璃窗外翠竹挺拔,耳边水声泠泠,他见她目光清澈,忽然觉得她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一定独自哭了很久。
“我不想回那个家了。”她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
傅景乐垂睫,没有作出什么触动的表情,依旧淡漠如雪,“那你确定你有勇气回到那个圈子?”
“我要成为更好的人。”季禾透没有犹豫,点点头,忽地眯起眼睛笑起来,“谢谢你听完这些选择了相信我。”
傅景乐眼风轻扫,“我又没说相信你。”
“……”
季禾透无语凝噎,抬眸扫了他一眼,对方老神在在地品着茶,再没看她一眼。
“那谢谢你昨晚收留我,不打扰了。”季禾透知道人得知情识趣,推开茶盏,点点头起身,依旧笑眯眯的,“拜拜啦傅哥哥。”
“三个月太久。”
那个好听到耳朵怀孕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时,仿佛时光倒流,回到无助与饥饿交加的深夜里,傅哥哥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燃起她所有的希望。
“欸?!”她蓦然转过身来。
傅景乐格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那个合约写的不是假扮情侣三个月么,太久了。”
季禾透的全世界,在这瞬间同她的眼睛一样,被傅景乐点亮了。
“那两个半!”
“一个月。”
“两个。”
“一个。”
“两个!”
二人讨价还价了半天,对话终于终结在季禾透加重的语气和可怜巴巴的眼神里。
“合约拿来。”傅景乐放下茶杯,从软垫上起身。
“哇,真的吗!”
“……算我赔偿你。”
傅景乐知道自己的爱心再次无故泛滥了,只是他仍旧找不到原因,只能随便扯了个理由,也不知道搪塞谁呢。
“傅大少我好爱你啊!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季禾透忙不迭从书包里掏出被她揉的有些皱巴巴的纸张,双手奉上。
顺便突然表白。
傅景乐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两根手指捏住那张可疑的纸,扫了一眼,是娟秀的字迹。
他没多看,抬手签上自己的名字。
合约,生效。
“败给你了。”低低一句,却被季禾透的耳朵敏捷地捕捉到了。
季禾透接过合约,心里正美滋滋着,听到这句低沉宠溺般的话,下意识抬起眼睛看他。
“傅大少,以后多多指教啦。”
感知到她的视线,他稍稍低头看她,视线再次交接。
曲水流觞,无端生出三分暧昧来。
傅景乐嘴角忽而勾起一个笑,抬手覆上她的发顶。
隆冬时节,风抚枝头,吹彻一树落雪,那音色也宛如雪色。
“遵命,我的小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