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宣室里,身着天子冠服的刘贺正在专心致志地练字。 宣室并不算大,但地位却非常特殊。 不仅是因为宣室是前殿的正室,离前殿更近。 还因为从孝文皇帝开始,此处就是大汉天子面见重臣的地方。 而最有名的事情,莫过于孝文皇帝曾经在这里与贾谊彻夜长谈。 只不过这件事情,在后世那李商隐的诗中,却显得不是那么光彩。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过,那都是后人的评价了。 从太子册封礼结束之后,刘贺就名正言顺地住进了这里,而宣室殿的东西两侧分别是温室殿和清凉殿,分别是皇帝冬天和夏天住的地方。 刘贺知道,两个月之前,孝昭皇帝就是在这里突然病逝的。 虽然他移驾入住的时候,此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所有的器物用具也都全部更换了一遍。 但是刘贺最开始仍然有一些恐惧,直到孝昭皇帝下葬于昭陵,彻底从人间被抹掉之后,这份恐惧才被刘贺消化掉了。 ……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刘贺都在忙着在丧礼和嘉礼上当吉祥物,始终没有机会把那剩下的一半《论语》默写出来。 如今再接着往下写,字的结构似乎又散了一些。 看来,和所有事情都一样,练字这事也一日都不可荒废。 慢慢地写了半个时辰之后,刘贺终于满意地停下了笔。 今日练字,不只是为了练字,更为了让自己心静。 因为再过一会,霍光就要来了,这是刘贺第一次单独与霍光见面。 那当然要让自己心静下来。 “禹无忧,茶备好了吗?”刘贺将写好的字放到了一边,大声地喊道。 一阵响动之后,宣室殿的门被推开了,一個年轻而陌生的内官走了进来。 “陛下,茶和茶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贺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一时有些愣神。 半晌之后,他才想起来,虽然昨日在朝堂上给王吉和禹无忧等人定了新的官职,但是尚书署拟定诏书,下发诏令还需要不少时间,所以这些昌邑国旧人起码还要七八天才能履新职。 在这段时间里,刘贺仍然要孤军奋战。 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内官,不过十三四岁,因为去了势,所以容貌显得格外清秀。 “你叫做什么?” “小奴陷耳。” 刘贺先是疑惑,但是看清楚内官右边的耳朵有一些内缩之后,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贱名。 “祖籍何处?” “河内郡怀县。” “因何而进宫?” 刘贺问罢这句话,内官拜了下去,在地上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才说道:“小奴乃罪臣之后,祖父牵扯到了谋反之案。” 内官不过十三四岁,经过一番推算,这谋反之案想必就是上官家的谋反之案了吧。 小小年纪,就受了宫刑,刘贺对对方不免有一些同情。 腐刑和肉刑很可恶。 这小内官的悲惨身世与皇权有关,但是他却仍然愿意留在宫中服侍天子。 这恐怕就是皇权的威力吧——君权天授,何人不惧? “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一个老祖母,在暴室中做工。” 暴室是掖庭下辖的染织工坊,因为染品需要晒干而得名。 宫中宫女有病,贵人皇后有罪者,也会被送到此处软禁,因此暴室不只是工坊,还是监狱。 刘贺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暴室有一啬夫,名为许广汉,你可认得?” “见过几面。” 刘贺点了点头,之后要找这许广汉可以让这个内官带路。 “你的本姓是什么,可还记得?” 内官迟疑一番,才颤声说道:“小人本姓樊。” “高祖时有大将樊哙,这是一个好姓氏,不应被遗忘,从今日起,你就改回本姓吧,朕再给你一个克字,以后你就叫樊克吧,希望伱能克已尽忠。” 小内官的猛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不想接受吗?” “小奴不敢,谢陛下赐名!”樊克立刻对着刘贺连拜了三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小内官先前曾是服侍孝昭皇帝的内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进宫来这宣室当差恐怕也已经两三年了。 和刘贺这个外来户比起来,他对这未央宫要更为熟悉。 不管是现在,还是禹无忧他们进宫之后,这樊克恐怕都能发挥一些作用。 所以,刘贺给他赐名,既是对他的同情,也是收买人心的一个办法。 把人当人看,刘贺要把在昌邑国做的那一套继续搬到未央宫来用。 “好了,你先下去吧,仲父来了之后,就把茶和茶具端进来。” “诺” …… 两刻钟之后,霍光来到了宣室,一番行礼和回礼之后,刘贺与他隔着一张案几,面对面地做在了一起。 樊克很机灵,立刻就把茶和茶具端了进来。 水已经提前烧开了,所以正好就可以用来泡茶。 “仲父,先莫谈政事,朕先来给你泡茶。” 也不容霍光想要拒绝,刘贺就自顾自地开始倒水、滤渣、斟茶……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手。 刘贺非常喜欢在泡茶的时候谈正事,不只可以让对方放松,还可以用来做自己的掩饰。 而此刻的霍光也观察天子的一举一动,之前的癫悖之举全看不到半点迹象了。 说陛下有癫悖之疾恐怕确实是危言耸听了,顶多是心智成熟得比较晚罢了。 看来,以后要下一道诏令,谁敢说天子有隐疾的,全部都杀无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