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安城,未央宫东门前。 一个面目疏朗,留着一腮美髯,腰间系着紫绶的中年人,正被一个谒者领着,向前方的宫殿群大步走去。 腰系紫绶,那么囊中就必有金印。 紫绶金印,意味着佩戴之人已经站在了朝堂的顶端,不是大汉的诸侯王,就是位列三公。 更何况,他的腰间还明火执仗地挂着一柄剑——剑履上殿,就更显得炙手可热。 这个年过半百,却不见丝毫疲态的中年人,正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霍光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把美髯,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丞相、御史大夫、宗正、少府他们何时能到?” 年轻的谒者听到之后立刻低头弯腰,不敢停步地回答道:“回禀大将军,他们已经先到了。” 天子谒者的品秩为四百石,与一县的县丞不相上下,大大小小都算是一個官,但是此刻,他却犹如被猛虎踩在爪下的雌兔一般瑟瑟发抖。 不只是这小小的谒者,哪怕是一国一郡的守相,在霍光面前,都要噤若寒蝉。 六年前,当霍光借着上官桀与燕王刘旦谋反一事,大开杀戒,除尽了所有的政敌之后,他就成了大汉帝国的“隐形天子”。 更何况现在,体弱多病的大汉天子熬过了冬天,等来了春天,却还是驾崩了! 县官已死,新君未立。 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此刻的霍光都是大汉帝国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甚至,由谁来坐未央宫的那把椅子,都得听霍光的决断。 在这样的肉食者面前,谁又能不惧,谁又能不敬呢? 听到谒者的回答,霍光眉头紧锁着加快了脚步,朝百步外那层叠的宫殿群走去。 霍光眼神一如往常般坚定,但是倘若有人敢和他对视,那么一定能看到眼睛深处透着一丝疲态与悲恸。 那个被自己照看了十三年的天子,此时就躺在未央宫前殿那结实厚重的梓宫当中。 对于霍光而言,大行天子不仅是皇帝,更像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霍光不禁又想起了孝武皇帝大行之前,嘱托自己的场景。 那幅周公负成王图,直到现在仍然挂在尚书署里。 对孝武皇帝的愧疚之心,丝丝缕缕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是不是自己过于专横,所以才让天子心情郁结,突然早逝的呢? “大将军,小心台阶。”谒者谨慎地提醒道。 “嗯。”霍光顿了顿,仔细地看了看,才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 可是,现在还不到愧疚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那么就等死后,再让孝武皇帝追究自己的责任吧。 因为自己此时还有一棘手的事情要去解决。 大行天子早夭而又无嗣,该由谁来入嗣大统呢?! 大行天子正值壮年,虽然体弱多病,但是霍光从未想过他会走得那么突然,突然到不给自己谋划此事的时间。 自己辅佐天子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弥旧布新,剪除不轨,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大厦将倾的局面。 将来如果新皇帝即位,是否还能像大行天子一样信任自己,继续“天下大事悉决与光”呢? 霍光心中不敢确定。 几十年来,自己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才从宫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里。 世人皆知霍光位高权重,又怎知霍光也心有惶恐? 那看似平静如镜的朝堂之下,说不定暗流涌动呢? 片刻之后,霍光终于走到了未央宫的前殿外,站在这里朝里面看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巨大的红色梓宫的影子,上面那繁复莫测的花纹如同鬼怪般张牙舞爪。 天子大行的消息暂时还没有诏告天下,霍光要尽早与朝中的诸公商量,选一个合适的人出来,祀奉宗庙,让大汉帝国重新回到轨道上。 毕竟西域那边有些不太平,朝堂中也有暗流涌动,那能徒手搏熊的广陵王正蠢蠢欲动,家里的那几个竖子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这些问题,隐而未发,想要解决,全赖新君登基。 椒房殿的前室里,三公九卿及宗室长者,总共一二十人集聚一堂。 坐在室内上首位那张榻上的,是年仅十十四五岁的上官皇后。 其余的官员按照品秩高低,分坐下首的两侧。 右侧的第一个位置还空着,那就是留给霍光的。 虽然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宗正刘德、光禄勋张安世等人已经悉数到场,但是却无一人发话。 偌大的殿内,只有提前换上了丧服的上官皇后,微微低着头,小声地啜泣着。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请拜皇后。” 门外传来了侍中高亢的喊声,在殿内等得已经有些走神的众人坐直了身体,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唯有那上官皇后神色如前。 很快,霍光走进殿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色憔悴的上官皇后。 霍光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丝的刺痛。 上官皇后是他的外孙女,用骨肉至亲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的是,上官皇后姓上官,上官桀的上官。 在几年前的那场凶险万分的血案中,就是霍光亲自拟定了诛灭上官一族的诏令。 短短几日,流血漂橹,显赫一时的上官家从此消失。 只有上官皇后和她的母亲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霍光就在也没有见过上官皇后的笑了。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霍光倒是真的体会到了暴秦的丞相李斯,说这句话时的悲凉与心酸。 可是,为了这大汉的天下,为了报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霍光绝不后悔,也绝不会心软。 “下臣霍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