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三月十五清晨,仲春已过,但空气中仍然有几分残冬的寒意。 昌邑王宫的扶摇殿内,剑眉星目、皮肤略黑的刘贺正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更衣束发。 殿内一应陈设和器物都十分考究,刘贺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衣服更是用上等的缣制成的。 丝织品的触感确实很顺滑,但是刘贺更怀念柔软贴身的棉织品:“不知道明年大家能不能穿上棉布制成的衣服。” 婢女们熟练地帮刘贺穿戴整齐之后,就缓缓地退出了扶摇殿。 偌大的扶摇殿暂时就冷清了下来。 两年前的某个晚上,原先的大汉昌邑王刘贺在狂饮三斗花椒酒之后,猝死于梦中。 于是,另一个叫做刘贺的年轻人穿越到了这個世界。 此刘贺在两千多年后是一个区区的图书馆管理员,钱没存下几个,却没日没夜地看了不少杂书。 可就算有用或者没用的知识装了一肚子,他想要适应汉朝的生活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语言关、饮食关、习俗关、规矩关……关关难过,关关要过。 刘贺整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算是度过了最初的混乱。 略显遗憾的是,刘贺似乎没有获得什么强力的金手指,只是以前随意翻看过的那些书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了。 不过,刘贺对未来倒是充满希望,毕竟在中国历史上,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个神奇的职业,创造过不少奇迹。 就在刘贺思考棉布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与他年龄相仿的郎中禹无忧已经走进了扶摇殿,对着刘贺行了一个礼说道:“殿下,他们已经在昌邑殿里候着了。” “今天来了几个人?” “十一个。” “田不吝来了吗?” “没有看到。” 这个老狐狸,狐狸尾巴快要藏不住了。 刘贺在心中暗自骂了这一句,才接着说道:“好,去昌邑殿吧。” “唯!” 刘贺走出了扶摇殿,七八个郎中谒者立马在他身前身后排开了——这些人是专门服侍刘贺的近臣,都是郎中令专门为他挑选的儒生,他们的职责是辅佐劝导刘贺。 在他们的前呼后拥之下,刘贺大步流星地向南面的昌邑殿走去。 和长安城的未央宫比起来,昌邑王宫小得多,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殿、偏殿、仓廪和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只不过在形制上低于皇宫罢了。 这样一座奢华的宫殿是大汉诸侯们生活中的标配。 但是即使住着这么气派的宫殿,还享受着数十万人的供养,诸侯王们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从孝景皇帝到孝武皇帝,几代君主都在想方设法地打压诸侯王。 从推恩令到左官律,再从左官律到附益法,一刀刀全都砍在了诸侯王的脖子上。 到了现在,诸侯王已经彻底失去了治理封国的政治权,只剩下了享受封国赋税的经济权。 说到底,此时的诸侯王只不过是有着高祖皇帝血统的富家翁罢了。 或者说得更残酷一些,他们连那些富家翁都不如。 至少寻常的富家翁还有人身自由,想去哪里逍遥快活,就去哪里逍遥快活;而诸侯王如不奉召而擅自离开封国乃是一项重罪。 更何况,诸侯王还时时刻刻处于朝廷的监视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找个由头削爵除国。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威压之下,诸侯王只能纵情于酒色。 一方面确是无事可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南面而治的那位县官放心。 刘贺隐约记得有一个叫做刘胜的诸侯王,因为无事可做,一辈子生了一百多个子女——当然,这其中不乏“非刘姓者”。 自古藩王不好当,西汉诸王更如此。 不过,刘贺对这个开局还算满意,诸侯王的身份至少已经能够满足他的各种低层次的需求了,更何况两年之后,他还有机会成为主宰无数人命运的大汉皇帝! 讽刺的是,在原来的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只在皇位上呆了27天,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被废掉了,最终以海昏侯的身份郁郁寡欢,死于深宫之中。 真是窝囊至极。 给了他机会,可他不中用啊。 所以刘贺刚一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就下定了决心,不仅自己要换一个活法,也要让大汉换个活法,让这天下人换个活法! 但是,现在的刘贺还不能莽,他要夹着尾巴做人,小心广陵的那位,小心长安的那位。 当然,夹着尾巴是方法,做人是目的。 下闲棋,烧冷灶;韬光养晦,再夺天时。 这就是刘贺的策略和路线。 从扶摇殿到昌邑殿,快步走的话只需半刻钟,但是刘贺今天却用了足足两倍的时间,因为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已经开始做工的下人们。 不管男女,不管老少,不管是奴婢还是雇工,年仅十九岁的刘贺都要停下来,少年老成的叉着腰,扯着嗓子,和他们聊上那么几句。 “黑夫,你家今年种的麻长势如何?” “回殿下,大伙用了您教的下种深耕的法子,长势很不错,估计秋天最少能多收三成。” “不错不错,那你家的婆娘高兴坏了吧,织好了布,记得给我送几匹过来,我照价全收。” “唯!” “张妪,你的小儿子回来了吗,听说上月初一有一批戍卒从渔阳回来了。” “回殿下,小儿惊眉已经回来了,他在军中还立功,如今已经是上造咯。” “那就好,有了这个爵位,你们的生活能好不少吧?” “分到了两宅和二十亩地,每年还有一百斛的粟,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但是人能活着回来了,我就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