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水芙蓉匆匆跨进观察哨所——它是用木板钉起来的一个棚子,仅仅可以容纳两、三个人,里面摆张四方桌,两条长板凳,桌上放台电话机。工地上的哨所,本来是保卫科设置的固定岗哨。防汛季节,它又增加了一项新任务,观察风雨和洪水的动向,及时报告工区或转告地方防汛指挥部。水芙蓉听完正在值班的钟明的汇报,打开探照灯,伏在窗口朝远处眺望。 高天闷雷滚滚,闪光划破漆黑的夜空,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四周包抄上去,墨黑墨黑,愈积愈厚。天,如同一口大铁锅,沉重地罩住工地和湖场山水,仿佛要把它们整个儿地压成一块薄饼。忽喇喇又卷起了罕见的大大小小的黑旋风,砂奔石走,瘴气直冲霄汉。旋风即将过去,惊雷炸开,顿时出现了一种尖利的、凶神恶煞的怪吼,一条巨蟒般的气柱凌空而下,张牙舞爪伸进湖心,寒气逼人,极其阴森可怕,洪水像烧开了一样沸腾翻滚,芦苇树木连同湖水嗬嗬嗬地被吊上天,屋顶盖的稻草或者平瓦、椽皮不翼而飞,陷进水泥墩上的钢筋哐啷哐啷被摧折,扒杆和脚手架咔嚓咔嚓被摧垮,气柱也随之膨胀扩大。刹那间,天又像被一下劈开了似的,滂沱大雨倾盆注落,平地成了暗惨惨一片汪洋。江湖面上,狂风扫荡恶浪,恶浪夹带狂风,以毁灭性的气势猛烈撞击堤岸、冲刷着被风揭出了防浪林的大堤。 水芙蓉发现回填的新堤危急,便扭头对钟明说: “我在哨所监视洪水,你赶快上堤,把主要劳力集中到回填的新堤。” 钟明应了一声,穿起雨衣,飞步向大堤跑去。 水芙蓉开始向工区办公室和后方专业队挂电话,通知紧急动员,组织出发抢险。这时候,暴雨已经汇集拢来,激起浪花泡沫,哗哗地窜进哨所。她在全神贯注地与对方通话,忽然感到两腿凉浸浸的,放下话筒一瞧——嗬!——雨水正一颠一簸地往里涌,便连忙跳上板凳。不久,水又漫过了凳子。她跃上方桌,抱起电话机,继续边观察水势边打电话通告水情。滚滚的雨浪,好比一群群横蛮的野兽,咆哮着不断扑进来,哨所被震得晃晃荡荡,摇曳得嘎嘎地响。可是,水芙蓉——此时此地作为观察员和指挥员的她——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警惕地张大两眼瞭望各方各面,仿佛有成群集队的“敌人”正在发起进攻,哨所就是前沿阵地,就是指挥棚,怀里抱的电话机就是一挺进行狙击的机关枪,一枚信号弹,一把冲锋号。她顽强地坚持着,坚持着,坚持指挥抗击龙卷风的恶仗。 狂风,不住停地呼号;暴雨,一个劲地从天上倾注下来。自然界纯粹变成了轰隆隆乱响的一锅粥。蓦地当空闪出一道强光,“咵嚓”一声惊雷,哨所的探照灯黑了,漆黑一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哨所里的水,愈积愈多,愈涨愈高。水,很快淹没了桌子,立马又升上了窗口。水芙蓉把电话机捆紧,挂在脖子上,伸手抓住横梁,两脚一蹬腾上去。板凳和方桌随着她双脚离开一下漂浮起来了。她站在棚顶上揭开油毛毡低头一看——喔唷!——汹涌的水流滚滚而来。她脑子“轰”然一响,感到来势严重,又使劲摇动电话机,大声催促道: “总机,总机,转工地医院,找田边菊。” 工地医院响起一阵急切的叮呤声,田边菊拿起听筒,问: “谁?” “水芙蓉。” “您在哪儿?” “第二零四哨所。喂,电灯为什么黑啦?” “变压器坏哒。” “水势凶狠,千万不可大意,要保护龚总和唐工的安全。” 声音突然中断了。田边菊连连“喂”了好几遍,才断断续续听到对方一种依稀可辨的微弱的声音: “哨所……漂起来了……我……堤……” 接着,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枪响——水芙蓉虽然估计境遇十分危险,但她并没有慌忙撤退,临危不惧,沉着地掏出手枪,对准天空扳动了枪机。 田边菊丢下听筒,往龚向阳的病室跑去。龚向阳已经挣扎着起了床,焦灼不安地在室内踱动。自从工程整顿上马以来,他,作为总工程师,肩负起设计和施工建设的重担,日夜操劳,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累病以后,也没有好好休养,组织上只得委派田边菊一面招扶他,一面“监督”他——不许外出。现在他刚退烧,极端疲乏,眼窝深陷,脸色苍白,而他不顾有病在身,两眼望着窗外,观察动静。密集的雨点,滴滴嗒嗒打在窗玻璃上,就像打在他的心上一般。他拿起手电筒走到廊檐下,天井积满了水,眨眼之间,雨水漫过台阶,往室内涌流。暴风雨看来一时不会停息,龚向阳不禁担心起来:揭去防护林的堤岸能不能经得起洪水的撞击?回填的新堤和坝基是不是受得住暴雨的冲洗? “我得上堤去看看。”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促使他迅速穿上雨衣,拿着手电筒就往外面闯。田边菊双手拖住他,苦劝道: “你的病还没有好,刚才总指挥又打电话来了,要你安心养病。” 龚向阳鼓起眼睛一扬手:“疾病压不倒我,只要有一口气,就要迎着困难上。走,上堤去。” 他刚跨出门槛,一阵头晕,差点滑倒。田边菊抢步上前扶住了他。他又想起了唐国安,侧过脸去对田边菊说: “回去招扶唐工。” “他早就去水电站呶。” “你快去水电站招扶他。他年老体衰,会累病。” “你呢?”田边菊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年轻力壮,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