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政委,你能不能兼管一下后勤工作,让我抽出身来,把精力集中到工程规划上去。” 指挥室蓦地静了下来。水芙蓉倚靠在通往阳台的门框上,一手托着腮帮子,瞭了瞭天空中滑翔着的云块,回头用商量的口吻对田时轮说。 田时轮耸动了一下左边的眉毛,扔掉手上的报纸,干笑几声,脑袋执拗地往后一仰,酷如不甘心被人戴上笼头一样,做了个干脆拒绝的手势: “我哪有时间去管后勤。”他白了水芙蓉一眼,“何必独出心裁搞什么新规划,至于运河嘛,不管如何开挖,反正开通了就有水,有水就会流,流水就可以灌溉,况且我们以前的规划,南北运河与大公路、大渠道并驾齐驱,非常壮观,非常气派。” “制定新的工程规划决不是出风头,”水芙蓉从办公桌的托盘里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桌面上敲了敲,“也没有个人色彩,而是坚持从实际出发,为了适应滨湖实现农业现代化的迫切需要。请您管后勤,也正是考虑加强每项工作的具体领导,加快建设步伐。” “你这是乱弹琴,”田时轮边说边数着自己的脚步。 “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水芙蓉竭力控制住涌动的心潮,再次回过头去诚心诚意地说,“应该平心静气地研究研究当前的工作,可是至今还没有达到统一,裂缝弥合不拢来。有的人对水电工程的意义认识不清,甚至感觉莫名其妙,他们煞像陷入了原始森林一样彷徨无依。而另一些人却已经忍不住了,急得跳起来。昨天晚上,韩红梅和设计组的同志对我提出质问:‘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您还要徘徊观望好久哇?!’他们提得很对,白白浪费时间是不允许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哩。” 田时轮打断了水芙蓉的话:“你在责备我吗?难道只有你才是洞庭水电工程的主人,只有你才关心它的命运。” 他把反剪在背后的手放下来,揉着发麻的手掌,眯缝起双眼——太阳像昨天一样厉害,从三面宽大的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分外强烈——他按摩了一下眼窝,然后走到写字台跟前,用钥匙扭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梱裹着奖章、勋章、奖状、纪念品和嘉奖令的布袋,又拖出几本大大小小的纪念册,把它们放到桌面上,带着庄重而又骄傲的表情说: “得空的时候,随便翻一翻呗。请看,老田并不是个无用的废物,不是一粒可以任意摆布的塑料棋子,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在工程建设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他缓和了口气,“对于这项工程,我们各持己见,所以闹得对立起来。我知道,你有想法,嗯,甚至可以说,想得翻天覆地,想得极端苦恼。但是,只要你抛开偏见,去掉好大喜功的毛病,很快就会理解我的坚持确系一番好心。” 水芙蓉坐下去翻阅着纪念册,眼里充满了羡慕的情采。这些册子,大致记载着田时轮一生的经历。他是唐山人,抗日战争参军,辽沈战役已经是副排长;占领南京总统府的时候,他成了独立营营长。他曾经三次负伤、多次荣立战功,由于作战勇猛而大名鼎鼎。 田时轮沉默着,一边注视着水芙蓉那抚摸着纪念册的双手。目光一闪,倏而他变得温和而动情地说: “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好的坏的事情经历得多了,火气坐下去了,一往无前的锐气也消失了。按照通常的说法,叫做厚的看薄了,薄的看穿了。同志,要做一个实事求是的人难呐,倒是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人吃得开。我都这把年纪了,稳稳当当过日子就行了,不想折腾了。” “稳不见得好,撸起袖子干才算好。比如我们的工程建设,稳一点要搞三年;多流几身汗,可以争取两年完成任务。到底是稳好呢,还是快好?” “怎么,你还是坚持两年完工?简直异想天开。对于洞庭湖区的环境和条件等诸因素,你冷静地研究过没有?我们反复计算过,没有三年时间,没有六万民工,没有四万正规施工队,任务是无法完成的。” “我们把现有的一万多人的机械化施工队扩大到三万人,通过培训,边干边学,争取达到国家施工队的标准,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事。至于民工的问题,只在本地区动员三至五万人,农闲上工地,农忙下工地,尽量不耽误农业生产。” “大概你是个魔术师吧?!”田时轮瞪大了眼睛,“能够把已经规划好了的一项工程,随心所欲的削减三分之一的时间和人力。倘若没有分身法,没有把一天变成三十六小时,甚至四十八小时的本领,那是绝对办不到的。芙蓉啊,我劝你头脑不要过于发热。” “我不是头脑发热,也没有什么法术,所凭借的是尽可能采用先进的施工方法进行现代化建设,群策群力加上科学的管理。” 两个人都沉默了。 水芙蓉突然想起有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感到疲惫不堪。在这些日子里,汽艇、小船、徒步行走、颠簸的汽车、高空勘察机、水网稻田、沼泽湿地、废堤哑河、会议、短暂的夜晚和漫长的白天、火速返回办公楼——所有一切,使她的神经从未间断地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和专注的状态,体力也消耗过度,不由得沉重地坐进沙发里,双手搁到扶手上,望着映照在托盘里的小块蓝天往地板上移动。 田时轮把攥紧的拳头放在桌上,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阴沉、呆板,由于痛苦而变得十分难看了,不仅如此,连龚向阳和钟明进门他也似乎没有看见。 “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