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拿眼梢乜她,“你自个儿来?你自个儿怎么来?这儿又没铜镜,你可不得瞎子一样的上药?等下自个儿把自个儿糊个满脸,就尽往外现眼子了!”
沈南宝不依教,仍把手探过来要争那药盒,“你说得恁般吓人,这药膏我瞧抹脸上也没色,就算抹得花儿马塔的,也叫人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萧逸宸却笑,“是没色,但脸上东一块药西一块膏的,你顶着不难受?快莫闹了!让我给你上,早点上完早点出去顽。”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神情也坦荡,倒把一味抢药盒的她衬得拘谨了,再这么和他挣下去,只怕更惹别人打眼。
遂沈南宝屁股挪了挪,朝他挪了过去。
就这么,膝盖对着膝盖,脸对着脸的靠近了他,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咻咻的鼻息,搔得沈南宝脸颊有些痒,她忍不住的,别过了脸,他一手搂住了她的下颏儿,“别动。”
微涩的苏合香因而扑了满脸,像陡然架起的鼓面,‘咚咚’的,放大了她的心跳!
沈南宝大大的不适应起来,更觉那按在她下巴颏儿上的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简直快要把她烫化了!
可观看他,倒认真得很。
把她正回来后,一手拣起青白釉的药盒搁在手背上,另一只手则在药膏上轻轻地打圈,抹到合适的分量,便抬起手来,揩在她的额上,又如复方才打圈的动作,左一下右一下……
他们手边放得有辘轳灯,镂雕的式样,静静往外溢着光,从下往上照的,更托出萧逸宸下颌的硬朗,唇瓣的丰润。
他突然低了头,那点金光便往上移了,落在他的眼里,仿佛是沉在池底的珠玉,在那片摇摇的光和影里,显示出一股虔诚的况味。
仿佛……不是在给她搽药,而是信徒在拭亮他的仰赖。
意识到这点,那渗透进肌理的药膏,跟火星一样,丝丝缕缕点燃了她整张脸。
沈南宝觉得她现在的脸定是红得厉害,其实她从前也和陈方彦这般靠近过,但从没有一次,像和他一般这么的摧心肝。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不同。大抵是与他有相同的命运,让她相惜他。又或者是他待自己从一而终的与众不同罢。
沈南宝兀自自的想,不自禁稍移开了点视线,带动了脖儿。
萧逸宸不妨她猛地这么一下,手一抖,就在她额上划了触目惊心的一道。
还以为要遭他叱骂几句,没料他盯着盯着,却突然笑了,“再抹点粉墨,就能上戏台呛啷啷几句了!”
沈南宝似乎找到了可以表达羞的由头,只管红着脸嗔他。
也就这么单单的一眼。
仿佛炭盆里迸出来的一颗火星子,散放出巨大的热气,在那一刹那里将萧逸宸烘烤得面红耳赤。
都不敢直视她的,萧逸宸慌忙别开头,踅摸起身上的巾栉。
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平常哪里带这样的物什,踅摸半天没踅摸到,还是沈南宝自个儿拿了锦帕来拭。
一壁儿拭,一壁儿还不忘调侃,“我要是能上戏台露一露这金嗓子,那还是得多亏了兄长您嘞,方方是谁说得那么义正言辞,什么我自个儿来是给瞎子上药?现在你却是把我整得花儿马塔的,那这算什么?”
这话刚刚落下,那伙计惊异道:“小娘子您和大人是兄妹?”
伙计嘴角一扯,嗐然地笑,“那你们的感情真好哩!其实要是您不说您是大人的妹妹,我还以为您们……”
这话就跟悬崖勒马,一霎刹住了所有的喜悦。
领口还一蓬蓬往上蒸腾着热气,沈南宝却只感受到了凉,嘴角的那抹笑凝住了般,一张脸像浸泡过一轮水的字,颜色淡迹而苍白。
隔了半晌,她才又牵了牵嘴,“我兄长待我好。”
那声音又轻又细,萧逸宸哪里没听出其中的周章,当下便捺了眉,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搽好了药膏,就起身道:“走罢。”
这么一程子的功夫,刚刚还人潮人涌,如山堆挤的货摊,此刻零星地散落在街衢,像一桌方方用完膳的残羹冷炙,展目望去,满眼的萧条,和黑沉沉的影儿。
沈南宝的步子便显得有些凝滞。
萧逸宸走在她的身侧随她一步,一步,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