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
兽医咂着这名字。
每咂一遍,沈南宝的心就擂鼓一次,她甚至都不敢直视陈方彦的眼睛,只有偏过头尽力催促兽医,“天色不大早了,劳烦您快些点罢。”
伙计早拿了药下去,堂前便只有兽医一人,遂行事起来有些缓慢,单单一个书倩也拟了大半盏的辰光。
这时下去烹药的伙计打起了帘,支出一张脸来看,“师傅,这猧儿将它抱到哪儿去?”
兽医方把书倩递给了沈南宝他们,听到这话,脸上枯起了眉,“找个篓子,衬点布给它搭个窝。”
见伙计撤了帘子就要走,兽医忙扯了嗓子吼:“不要太大啰,不然它要乱动的,到时更伤着了。”
里间传来伙计的喉咙,“我晓得了。”
就这么,事情尘埃落定了,两人又看了一会儿猧儿,见它吃了药睡过去,这才放心离去。
陈方彦照先前的送沈南宝回府。
因有了方才那一打岔,两人走在一块儿倒不显得那么沉默了,你一句猧儿,我一句猧儿,竟像旧友交谈起来。
说到最后,眼看着郡王府渐近了,沈南宝终于问道他,“我其实早想问你来着,你当日所谓的——圣人暗刺我是怎么回事?”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蟹壳青的穹隆,霜浓月薄,四下里也没点灯,沈南宝因而瞧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到他杳杳的一声叹。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入彀的么?”
沈南宝点头,“知道,被诬告与肃王联袂,私放有罪官员。”
“有罪官员是因什么罪?肃王又是谁之子?”
沈南宝迟疑了下,就是这空当里,陈方彦接过了茬,“肃王是宸妃温氏之子,那有罪官员是江南的宣州知事赵元侃。”
蓦地,脑海里惊雷似的劈过沈莳的话:‘那年你才七岁,我和你父亲因着节下江南缫丝一事,不得不临危受命南下,也正是这么一趟,我们才碰见的顾氏……’
见沈南宝抬起的那双眸亮了一亮,陈方彦惘惘一勾唇,“当年那事牵连众广,我前世上任宣徽使,深受官家恩泽,才有幸知解其中一二。”
他停了一停,“当年宣州知事赵元侃是以‘苛收税绢’‘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入的彀,而你的爹爹上疏参保,却被台谏以‘风闻言事’拒议,本来事情到此你爹爹至多不过罚俸几月以儆效尤,但后来御史中丞王拱以及几位御史,联袂弹劾你爹爹‘监主自盗’,并夹掺几句‘朋党’直指你爹爹和赵元侃朋比为奸……”
陈方彦突然抬起头来,望住了她,“至于为何会牵连肃王,‘新台诗案’你应当听说过的罢?你父亲便是因此遭的弹劾,而主持这场清谈的正是宸妃之子肃王。”
陈方彦说着,一双眼敛着深海似的,暗暗涌动波光,“朝中自来分化新旧两党,以圣人之子宁王为首隶属于旧党,主张‘祖宗之法不可变’。至于你父亲、郑元侃则是致力‘除旧布新’的新党中人,而肃王是新党党魁。”
沈南宝听到这儿已经明了,“所以,圣人对我痛下杀手,是怕我爹爹将当年的辛秘都告知了母亲,又怕母亲留下什么线索与我?”
陈方彦点了点头,“圣人多虑。官家也不是那个跛驴,不然也不会行放‘不行快意之事,拒不杀大臣言官’的诏令。”
话到这儿,两人已经走到郡王府的角门。
门下尚挂孤零零的一盏灯笼,落在地上一圈的白光,照出一种奇异的明净,沈南宝脸上的壅塞也因而见得非常清晰。
陈方彦便道:“不必怕的。有我在。圣人奈何不了你。”
他的语气太过太过骇听了,也信誓旦旦了,让沈南宝不由得疑惑起来。
陈方彦大抵被她灼灼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嗽了一声打扫喉咙,“就像谢元昶提亲的那次,就如同郑书昭今儿欺负你这次。”
是啊。
那么多次他都来了。
沈南宝沉下心,语气格外的诚挚,“我会全力周顾好自己的。”
默了默,她又道了一句,“你也是。”
她说得极快,也极小声,但陈方彦听到了,那张沐浴在灯下的脸,泛出细细的喜悦,“我会的。”
然后抬头看了看天,勾檐顶上,月亮从那爿云翳里出来了,淡淡的光,模糊的轮廓,白云在下蒸腾,像淡了墨的画。
陈方彦看着看着,眼底那点笑凝固住了,“回去罢。”
其实他也觉得奇怪罢,分明前世都同床共衾的两人,今世却要这般分道扬镳,沈南宝只当没瞧出他的心思,垂下眸道好。
正要转身,他却突然道:“记得叫下人担水烧汤,你抱了宝儿,妨不得它有虼蚤害了你身。”
沈南宝说晓得了,“你也是。”
沈南宝看到他凝着的嘴角又松泛了起来。
而他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的更轻柔了,“进去罢,我看你进去再走。”
没由来的,沈南宝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惶恐,她都来不及粉饰自己的神情,转过身就跨进了角门。
没有一丝风的夜,四下里仿佛都凝固住了,所以沈南宝行走在其中有一股掣肘的感受,甚至心上也被什么压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