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日久见,五姑娘手上的伤可好了?”
蓦地一声,从旁蹿出来,在垂緌悲风里有着泉水潺潺的清冽,却如兜头冷水浇沈南宝猛打了个寒噤。
同她搭讪的王夫人扬了眉梢,“陈小侯爷,你怎不在西厅吃酒,倒跑到我们女人堆儿里来了?”
陈方彦笑着拢起拳答揖,“那厢爷们儿吃醉了,臭气熏天的,我闻不利索就躲这儿来了,也免得一身酒气的回去,遭我母亲唠叨。”
他说话还是这样不着调,但他生得俊美,出身极贵,又一向韵格落拓,遂王夫人不觉唐突,只把扇掩了唇迟迟的笑,“也就你敢说这些话,瞧瞧其他小郎君谁不是嗫嗫喏喏的?”
说着,拿胳膊抻了沈南宝,“五姑娘,你说是不是?”
抽冷子来这么一句,沈南宝方才还觉在云端,此刻便坠到了实心地儿,激得一身冷汗,顶着陈方彦那芒刺一样的视线,硬挺了嘴角的弧度说:“可不是。”
陈方彦而今刚刚才行的冠礼,一张脸青瓜蛋子似的,双眼也软眯目奚。
叫人看着只觉得平易敦厚,但若论善类决绝是谈不上的。
毕竟前世他都能蒙骗自己、蒙骗众人经年,而今他重生一世,那心思不更是如渊薮,圭角不露,探不见底?
自己若不是好好提着心,踩刀尖似的行止,只怕被他瞧出端倪,到时候就真真入地无门了!
又何谈报仇?
只是虽如此想,也早先做足了防备,但恨意早在心头窝成了疽,现下碰着陈方彦,听他寥寥几句,那些恨便似浪头,一下一下拍着沈南宝的脑仁,敛在袖笼里的手也都快按捺不住颤起来。
陈方彦倒显得颇为游刃,噙了淡笑看她,“我方才在东厅瞧见赫祭酒吃勾了半酣,害起酒来,我观五姑娘神态也是,离了魂似的。”
沈南宝悚然一惊,手脚都麻了,却不敢抬头,怕被人看到她眼底又惧又恨的颜色,遂耷着脑袋佯作负气道:“陈小侯爷,您说话且得注意了,我好好的一姑娘家,又未出阁,哪能喝得那样似的!”
陈方彦嗳了声,“五姑娘别恼,我这话也有理有据罢,我方才问五姑娘你手怎样了,你都没回答,可不是心不在焉嘛。”
语气里掺着一贯的调侃,听得沈南宝只想甩袖走人,又碍着这样的场合,只得蹙眉了屈膝,“多谢陈小侯爷的关怀,月逾的光景,就是断胳膊瘸腿的都好了,我那点小伤又何足挂齿,我瞧小侯爷才是吃醉了,话不着四六的。”
她本意是想做足了客气疏离,奈何心底儿存了恨,便做得不甚圆满,越说越没着际,水亮亮的声口又搓着牙花子有股子嗔意,听得一旁的王夫人连手上的扇都忘了摇。
双眼左顾右盼的,忖着二人当是认识,又瞧女的靡颜腻理,男的玉容桃面,站在一块儿极为相衬,王夫人便识趣地不在人跟前戳眼窝子了,只转头朝另一处打堆的妇人们笑。
“戚夫人你这身软烟罗纱是从哪家铺子淘来的?怎恁般精细?”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走远了,留下沈南宝和陈方彦面面相觑。
面面相觑应当是谈不上,毕竟沈南宝一劲儿埋着头,恨不得将脑袋折在腰上似的,心里却暗恼着王夫人,方方没见得有眼头,非得杵跟前拉她说话,现在倒自作多情非要趁他个便。
不过,王夫人会脚底抹油,也不代表她不会。
只是刚刚开口,陈方彦猛地一阖扇,打断了她,“五姑娘,你那翬翟我远远的瞧见了,真真是绣得精妙,可以问一问五姑娘师承何人么?”
如果沈南宝是只猫,她现在绝对炸了毛,但她不是,还时时掂量着心底儿那杆秤,生怕攲斜了,遭他看出什么蹊跷,便捵着一张假皮儿对视他。
“我自小跟着养大我的祖母学的罢了。”
但凡对话,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再牵出问话,这样方能你来我往,让交谈畅快下去。
沈南宝却不,陈方彦问她她才答,每一根儿头发丝都写满了她的不情愿。
被几家夫人拌蒜儿了的萧逸宸远远看着却不是这么回事,他只觉得沈南宝低头是小娘子遇着意中人的含嗔羞怯,偶尔一抬头的相视也有绿柳拂春波的温情况味,和她待自己时那种小心翼翼、满肺腑的忐忑完全不一样。
眼神就这么沉了下来,泠泠的,如刀,看得有意攀附的几家夫人皆是心头骇骇,忙避了开。
萧逸宸便负着手,大步阔跃地迈了过去,咫尺的距离,穿堂的热风打在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就是眼前的浮翠流丹也是灰暗的,只有那张越来越靠近的脸有着鲜焕温亮的颜色。
但这样的颜色不是因他,是因旁人,萧逸宸踱到他们跟前,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冰棱,能捅进人肺管子的咄咄逼人,“陈小侯爷怎么在这儿?方才我看国公府夫人正找你呢,说是有别家的小娘子要同你相看。”
陡然插进来的一句,直接解了沈南宝的困苦,笑靥如花地屈了膝,“殿帅,您怎得也来东厅?”
那笑容发自内心,就如方才进来时他看到的那样,眉眼弯弯带着勾,能把人的心勾到蜜罐里去,涌上来稠稠的糖浆,甜得萧逸宸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他好歹是生杀夺予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