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席面,各自带了心思,便吃得不欢而散。
沈莳回来神情那番壅塞,不消问,就明白定定是出了什么事。
殷老太太挂念着,也想问清楚缘由,待吃毕,送了谢元昶,便打发了众人,拿了沈莳单独来问:“到底是怎么了?我方才瞧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沈莳扶着额,满脸疲惫,“我今个儿朝仪,官家说近来惟货日炽,渐渐势壮成蝗虫,再不警醒,只怕震风陵雨,帡幪飞悬,所以将先前涉及五惟在官,一一闲职。”
殷老太太大惊失色,“这事不已然过去,怎又旧事重提?”
其实这话也不必问,那日闹得这般不欢而散,后来又总是给沈莳穿小鞋,但凡有点眼力见的,或多或少猜出是萧逸宸给官家吹了些耳边风。
沈莳不免有些恨恨的,抚膝大叹,“那事都过去甚久了,就他心心念念的惦记,暴戾恣睢恁般久,一点也没消磨他的恨意,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威风,也不晓得官家为何重用他,放这等人在身边,岂不悖逆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操性?时时刻刻拿把刀悬在脖颈上?”
殷老太太听得是心惊胆跳,连忙打断他,“就算官家再不给面子,你也不能在背后妄议啊,这要是被人撅了墙根子,那便是满门的祸事!”
殷老太太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如今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官家金口玉言,不日便会下行旨意,到时那罗刹娑指不定怎么侍势凌人,将我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莳听闻无言以对,只能静静望着眼前的灯烛,也不晓得是不是火太烈了,望久了眼睛酸胀得很,不禁揉了揉,倏尔想起父亲垂死前的督促,也并没期盼他光宗耀祖,只叫他庸庸碌碌,一世顺遂便可。
但如今,恍惚这点也不成就了,偌大的沈家仿佛要断送在他的手上,他到时候下到阴曹地府怎么见列祖列宗。
一时之间悲从心来,手上动作愈发用力了,揉得眼眶愈发热烈,嘴唇紧紧抿着,呜咽却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去而复返的彭氏,端着茶进来时正见到此景,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老爷,这是怎么了?”
殷老太太便将官家的话复述了一遍。
彭氏骇得一瓯茶也拿不稳了,剌剌搁到几上,手擎着锦帕绞成麻团一般,“这该如何是好?”
彭氏咬着唇,焦急得慌不择言,“若不送些钱过去?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便会放过老爷您罢。”
殷老太太暗叹到底年轻了,少了临危不乱的气势,这种胡话都说得出来,她冷笑一声,“老爷和那罗刹娑是什么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这次牵扯的还是贪墨,你叫老爷送钱过去,不是明摆着拿了口舌叫人说去。”
彭氏被这通训斥训得懵在了当场,只顾喃喃,“那该如何办?”
她说着,目光不由掠向殷老太太,风从两侧灌进来,拂得烛影乱颤,打在殷老太太那双看过来的眼,意味深长,鲜亮得诡异。
彭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想起待字闺中的沈南伊,骇然失色,“不若叫五姑娘?”
垂首哀哀自怜的沈莳抬起头,诧异得眉毛飞扬,“宝姐儿?”
彭氏点点头,滚了滚紧塞的喉咙,“上,上次不是五姑娘在萧指挥使跟前说情,才让老爷避免祸及,而今再发生这事,叫五姑娘再去说说情,也未尝不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哪是什么死马当活马医。
这是送婗子去买一生顺遂。
那萧逸宸不惧臭名远扬,被人诟谇是抢掠婗子也不以为然。
沈莳却不得不顾虑自个儿的名声,毕竟他这官还是以孝廉,交章荐举,又蒙世荫方得到的。
但也不晓得,是不是事情过于严重,平日但凡听闻这类事便怒发冲冠的沈莳竟坐在杌子上深思起来。
这叫彭氏看到了希冀,双眸方迸了一丝光亮。
殷老太太却摇了摇头说不可,“官家旨意尚未下来,先不谈不必自乱阵脚,便真是如我们所想,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能将宝姐儿交出去。”
“为什么?”
彭氏揪着锦帕,惴惴不安地看着殷老太太,“是因为五姑娘还没及笄吗?但萧逸宸那人,及笄与及笄对他来说根本没差……”
“你忘了王妈妈的事了?那小妮子还没死心呢,今个儿又问起老爷和罗刹娑的事,这要是把两人凑一块,岂不是由着她助纣为虐?”
彭氏讪讪的,“不至于罢,那个罗刹娑会为了个……”
“怎么不至于?”
殷老太太乜了彭氏一眼,打断她的话,“‘公田法’那事谁说的,我们各自心里门清,但是呢,那个罗刹娑怎么往外放话的?说全然没这回事,尽是他自个儿的主意,可见他有多袒护她!”
彭氏不死心,嗫嗫着反驳,“那个罗刹娑好大喜功,他这么放话,也是为了让自个儿得更多的好处罢了。”
殷老太太听着愈发来气,只管转头吩咐胡妈妈给自己掺茶。
随着汩汩水流倾泻而下,殷老太太那双老眼在白茫茫的水雾里眯成了一条缝,“我问问你,他是怎么往外放话的?”
彭氏照搬原话,“我倒不晓得我的功绩竟被别人抢了去,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