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宛转过头,声音掺着怜怜,“五妹妹何必和大姐姐怄气,这要是又闹得乌暄暄,只怕少不了苦头吃。”
沈南宝望着茶汤里自己那双凝成冰的眉目,慢慢应她,“我也是没法子,早前因着且都让着大姐姐的,可是大姐姐就像祖母说的那般愈发放纵了,这要是再这么下去,就算我不说,她也要闹得众人下不了台,还不如早早叫她晓得我不是那个任人捏的软柿子,或可还能稍微表面过得去。”
沈南伊翣了翣眼,神情若有所思。
沈南宝却嗤然道:“二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太算计了?”
她脸上带着笑,两颊浅浅的靥,像是在替她挽尊。
沈南宛摇着扇,清风微微拂起鬓边的发,“算计,这人活着谁不算计?外头商贾,算计着每日盈亏;庙堂臣子,算计着朝堂局势;我们这些闺阁女子,不一如是算计着自己的人生,企图未来能将个好儿郎,少受苦楚?”
沈南宛转过眸,顾盼沈南宝那张莹莹如玉的脸,忽而笑了起来,“我早前听我小娘说过,这每人生来都有属于自己的命册,有些人生来龙血凤髓、玉叶金柯,而有些人生来贩夫驺卒、下尘如狗,我们连春都无计留住,又何况转圜自己的命,我们只有尽力造运罢了。”
沈南宝看着她,下移了目看向杯中那盏涤烦子,略一翣眼,便觉得眼前这盏虽仍是这盏,却恍惚隔了一生、一夜,瞧着像是前世、像是黄粱,所以才这般似曾相识。
耳房因而沉静了下来,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楚地听见那边沈南伊宛转了声调,捏起腔势道:“见过谢小伯爷。”
谢元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似玉相撞清脆而圆润,“早便听渊渟说起大姑娘,但百闻不如一见,大姑娘倒真是金屋娇娘,衣裳楚楚,言语历历。”
沈南伊甚少听见被男子如此夸耀,还是这般俊俏的公子,当即羞了容貌,“谢小伯爷谬赞了,不过尔尔。”
谢元昶只笑,“大姑娘莫要自谦了,毕竟怎么说都是沈府姑娘,自然身心兼修,具是德睦。”
沈南伊在位置上嗫嚅着,不知如何回话,只一双耳根子烧得通红。
姑娘家脸皮子薄,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谢元昶看着,脑海里鬼使神差跳出沈南宝那幕篱之下娇脆的轮廓。
大抵是生母不同罢,所以二人远远观望或有些形似,但凑近来瞧,那眉眼、杏唇,便是举动都有着不一样的韵味。
单是脸红耳热这点,沈南宝便不会。
她像是生了一副女儿娇弱的躯壳,却长了一颗效用的直剌心肠,即便在靖水楼那样吵嚷的场景,依然能故我的轻声说话,被风捎起展露了面庞,也能不动声色地掖下来。
谢元昶咂然想着,蓦地有些兴致寥寥,就是往常客套的恭维也不甚侭心了。
但不管怎么说,临了好友府中作客,到底要与好友、好友的姐姐一些面子,便强撑着对付几句,后道:“老安人,不瞒您说,今日过来叨扰,也是有事要找渊渟。”
殷老太太是个活久见的,听闻这话,晓得她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在这儿挡了小辈喁喁的兴致;先前在大姑娘的亲事上,又遭了国公府夫人的婉拒,心里一直膈应着,只盼望着寻个比清河府小伯爷更好的,日后方能扬眉吐气。
如今面前就有个合适的,虽与倬哥儿同辈,年岁却差了些,今年方及的冠,与她家伊姐儿正正相配。
更何况谢元昶又是开国伯爵之子,同国公府夫人甥子虽是同等的爵位,但一个在清河,一个在京畿,高低自然可见。
而他自个儿还是被京圈通晓的才子,日后成两榜进士,根本是手到擒来。
这样的人,多少家都眼巴巴瞧着,就是国公府夫人也暗自有打算,想招他入赘。
若这谢元昶被伊姐儿截了胡,旁的不说,让国公夫人怄着是必然的。
也罢,她也别当那个擎天柱,惹得小辈们都拘谨,不如离开,叫他们私下多相与相与,也好增进感情。
殷老太太兀自想着,起身叫了彭氏来扶,大叹一气,“你这方说,倒提醒了我,喝药的时辰到了,便只能怠慢谢小伯爷了。”
谢文倬心里没哪些弯弯绕绕,只一股脑地担忧殷老太太的身子,“早前便听说祖母病了,回来见祖母饮食不怠还以为好了,这还没好么?可是大夫开的药不管用?还是又病了?”
殷老太太笑了笑,眉目这才染上了些微平日难得见到的慈爱,“人老了,不及你们,着个凉,裹了被褥捂一捂便好了,需得动用伤筋动骨的天数慢慢将养,也不妨事,都是小病。”
彭氏也在旁附和,“倬哥儿,你便放心罢,母亲有我照顾,必定安然无虞。”
沈文倬那拧就的眉目这才松了下来。
彭氏又望了一眼沈南伊,怕她傻咧咧地跟来,额外叮嘱一句,“伊姐儿你随谢小伯爷和倬哥儿说说话。”
沈南伊深谙长辈的煞费苦心,拧着巾帕愈发纠结了,脸鲜红欲滴地起了身,同谢元昶他们一并目送殷老太太走远。
那厢沈南宝听闻殷老太太离开的动静,也放下了盏,对沈南宛道:“祖母喝药的时辰到了,我去后罩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