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把孩子送到自己家乡,找了几家人,都不愿意收留。这孩子身体如此冰冷,怕是胎里病,养得活,养不活先不说,以后定是个吃药花银子的主儿。
家乡找不到肯收留的人家,李忠就决定再换一个地方试试。
李忠便托了一个朋友,将孩子带到朋友的老家,偏远的襄州随县乡下去了,然而那里也没人收养这个女婴。
那受托的人也没了耐心,便将孩子放到随县县城里的一处善堂不管了,对李忠谎称是送到一个远房亲戚家养着了。
这座善堂本是官府收留孤儿和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然而随县地处偏僻,朝廷政令在此施行力度较弱,地方官吏又多腐败,善堂这种地方就没人管理了,成了藏污纳垢之所。除了无家可归之人,常有些小偷、骗子、年老色衰的下等妓女也将这里当成了遮风避雨之所。
女婴放到这里,被一个老乞丐收养。因着她通体冰寒,老乞丐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阿寒”。又因着老乞丐姓周,有人叫她周寒。老乞丐用讨来的稀米粥喂给她,一天天看着她长大。
老乞丐被人们称作老周头,大概五十多岁。他的脸颊右侧有一处铜钱大的烫伤。人虽长得黑,背有点驼,但身体很好。他每天都会拄着一根打狗棍,去随县街市乞讨。
周寒叫老周头为“阿伯”。两三岁上便跟老周头去讨饭,周寒虽然看着瘦弱,但长得灵动可爱,所以会招一些妇人或老人多施舍些钱物给她。
让老周头欣慰的是,这孩子虽然身体冰冷,但从小百病不生,连头疼脑热都没有。而且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从来不哭。
小时候,周寒就没哭过,长大了出去乞讨有时会被人欺负,就算被打狠了,她也没哭过一声,最多就是回来向老周头抱怨一顿。
周寒再大些,每天除了和老周头乞讨,然后就是在善堂之中,和年纪差不多的伙伴们玩闹。周寒一直是男孩儿打扮,虽然瘦弱,却是善堂中的孩子王。
时光飞逝,眨眼间十年过去。这十年间,善堂中,有人走,有人来,有人生,有人死,而唯有老周头和周寒还依然住在善堂里。虽然这里生活苦,但周寒却从没有抱怨过,更不会闹着要离开。
这一天,周寒在善堂外的树上捉了一只虫子,蹲在地上摆弄着。最近善堂里的人越走越少,那些和她一起玩耍的伙伴也都走了,她没了同伴,颇感无聊。
这几天老周头没有让周寒随他出去乞讨。老周头说,最近外边很乱,不安全。周寒一个女孩子,虽然一直被老周头当成男孩子养,但老周头仍是不放心。
“阿寒,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随县。”老周头人未到声先到。周寒没有动作,依然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着地上翻滚的虫子。
“你这孩子,你倒是听到没有啊?”老周头到了周寒身边,用打狗棍戳着地面。
“在这儿住得挺好,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不想走。”周寒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
“孙步铭的叛军已经快打到随县了,孙步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不但杀官兵,连老百姓也不放过,被人叫做‘活阎王’,不快点儿走,等挨刀啊。”打狗棍下的地面,已经被老周头急得戳出了几个小坑。
周寒突然从地上蹦起来,掐着腰,一脸的不忿,“孙步铭,他凭什么敢称阎王,阎王就该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周寒这几日在善堂听得最多的就是孙步铭的名字,说他攻打了哪个县了,又杀了多少人,所到之地血流成河了等等。
老周头吓一跳,捂着差点和周寒一起蹦出来心脏说:“行,行,小祖宗,你是阎王,赶紧收拾东西去吧。”
“我不是阎王,我才不怕阎王。”周寒撅着小嘴道。
老周头不理会周寒的疯话,径自朝善堂中的住处走去,周寒也只得跟上。
这一老一小哪有多少东西。收拾了几件打了补丁的衣服,拿上讨饭用的大碗就是全部家当了。
走出善堂,周寒看到县城中一片大乱,很多人都在忙着跑路,有哭的,有喊的,有叫骂的,有赶车的,有挑担的。人们拖家带口,往城门口方向奔去。街道上,店铺关门,家家闭户。
老周头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一朝烽烟起,千里尽哀声。”
周寒不解,问:“阿伯,你在说什么?”
老周头摇摇头,说:“没什么,快走吧。”
周寒扯着老周头的衣袖跟在身边,看着县城中慌乱奔走逃命的人们,边走边问:“阿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走在前面的老周头呵呵一笑,转头问:“怎么,你还舍不得这个地方?”
“嗯,善堂多好啊,善堂里的人也有意思,可是他们都走了。我和三汪、鸡爪约好了,以后还要在这里见面的。我走了,他们会找不见我。”周寒回头看了一眼愈离愈远的善堂,很是恋恋不舍。
三汪和鸡爪是周寒在善堂时,最好的玩伴。他们都先一步离开善堂,去逃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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