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天气愈发转凉。霜降过后,早晚出门非得穿上夹袄不可。庄稼人种下小麦,收好晚茬地瓜,转瞬间便已立冬。当第一股寒流袭来,田野与村庄就显得格外空旷与凄清。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呼啸,刚钻出地面的麦苗在风沙中颤抖。风裹挟着飞扬的尘土与树叶,横扫整个老河湾。
大街上空荡荡的。张永福骑着自行车过来时,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他一进现成家外门就搓着双手骂道:“奶奶的,真冷啊!”
他四十五六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颧骨突出,深眼窝,里面嵌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留着大背头;上身穿一件绿军衣,袖口处已磨得开了线,领口紧紧勒住脖子,顶着个大脑袋,活像一个捣蒜用的蒜臼把子;黑色单裤有些短,露出了破了边的毛线裤,上面还沾了些泥点子,脚穿一双绿色胶鞋,前面已经开了胶。
现成正忙着修猪圈,沾了两手黄泥巴,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这么冷的天,你也不肯在家闲着啊!”
“你不也没闲着嘛!”张永福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现成放下泥抹子,笑道:“天冷了,这猪圈四面透风,不修不行了。”
“修,也得选个好天嘛!”张永福笑道。现成说:“要不是天冷,我也懒得动手。”
“喊俩人过来修修不就行了。”
“我不愿欠人情。”
“你呀,不会当领导。”
“你说得没错,哥得向你学习。”现成洗了手,递给他一支烟说,“整治崇高这小子,哥还得谢谢你嘞!”
“这小子是刺头,不治治也不行,劳动改造了几天,老实了,要不是老万回来发了话,老子还想再扣他两天。”
二人说着进了屋。一进屋,张永福就解开了风纪扣,首先将脖子解放出来。他在屋里四处看看,问道:“嫂子呢?”
“和晓梅一起捯萝卜去了。”现成倒上水,递给了张永福。张永福接过茶杯,双手攥着,笑着说:“这大冷天,你也舍得,不怕冻着她们。”
“没事儿,农村老娘们儿哪有那么娇贵。”
“瞧你说的,嫂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农村老娘们,明理懂事,又知冷知热,你这辈子娶了她,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说她干啥?快说说你来有啥事吧!”现成马上转移了话题。张永福看着院里旋转的树叶,自言自语道:“现成哥,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这天气让你上河工,你会咋想?”
“还问我咋想,你这,你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现成哥,兄弟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就是专门为这件事而来的。”
“真有河工任务啊!”现成听了,暗吃一惊,沉默片刻,笑着说,“哥就知道,你一来准没好事。”
“咋?怕了?”张永福见现成如此态度,显得很不满意,马上强调,“这可是上级安排的任务,你怕了也不行。”
“我不是怕,我是想,天这么冷,活可不好干啊!”
“我来时,只以为社员有情绪,看来你也有情绪嘛!”
“瞧你说的,我能有啥情绪啊?坚决按上级要求办呗,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不在话下,说吧,啥时候走?”
“这个,我也说不准,老万去公社开会去了。这次河工任务,县革委是给地区立了军令状的,耽误了工期谁也不好交代啊!”
“放心,误不了事的。”
“那就好,到时候还有细致安排,你要给全大队带个好头。”
“这是自然。”
“这样我就放心了。天冷,有酒没有,弄两盅喝喝,暖暖身子。”
“瞧你说的,你来了,哪能没酒?就是缺个炒菜的。”现成说着跑到里屋,掂出两瓶酒,一瓶却是半瓶。他指着酒瓶说,“哎,你看,这还是上次你喝剩下的,哥一直没舍得喝。”
“哪个上回?”张永福笑着问道。时间一长,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回了。现成笑着说:“崇高过来那次,你不是喝多了吗?”
“哦,你说的是那一次啊!”张永福听了脸猛地一红。现成又笑着说:“上次你来没喝好,这次,咱们要好好喝一喝。”
二人正在闲谈。齐桂兰和晓梅拉着半车胡萝卜回了家。张永福见了,马上掐了烟头跑出去,一边帮齐桂兰卸萝卜,一边笑着说:“嫂子,恁俩是不是有点傻,这大冷天的捯啥萝卜。”
“害怕冻地里。”
“也瞅个好天啊!”
“好天孬天不都一样,反正指望不上别人,咱就这命,像一头拉磨驴,啥时也没卸过套。”齐桂兰没好气地说。现成见状,便笑着吩咐道:“好了好了,别唠叨了,卸了车快去炒菜吧,炒菜暖和。”
齐桂兰卸下萝卜,洗洗手进了厨房。晓梅也跟着进厨房去了。二人忙活了几袋烟工夫,菜就炒好了。
“嫂子,你也过来喝两盅暖暖身子吧!”张永福笑着招呼道。齐桂兰知道张永福酒后无德,便笑着说:“你们快喝吧,嫂子戒酒了。”
“咋就戒酒了?你不是挺能喝的吗?都将我灌醉过。”
“算了算了,别跟老娘们瞎磨叽了,她不喝,咱喝咱的。”现成说着给张永福倒上酒,递了筷子。张永福笑着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