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有一瞬间耳鸣,脑袋混沌。欢喜、痛苦、困惑……种种情绪如潮涌至,击晕了她。
幸好,她还知道要维持姑娘家不骄不躁的脸面,端着架子,耐心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自以为矜持装得像模像样,殊不知那一双亮莹莹如月华的眼睛早就暴露了她的所思所想。
温月是欢喜的,容山隐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不讨厌,甚至起了兴趣,靠容山隐更近,柔软的鬓发抚过容山隐的衣襟,挟来女儿家细腻的脂粉香,令人浮想联翩。
即便如此,容山隐也没有其他冒犯的动作,依旧保留风度,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然而,即便两人若即若离,没有肌肤相亲,保持的一寸距离仍略显暧昧。
容山隐凝视温月,他挣扎许久,低声道:“从你第一次逃离军营,而我扮演山君与你同行一路的时候开始。”
他便坠入情网,无措而不自知,情迷而仓惶。
像个毛头小子。
容山隐想起那时追出去的原因,无非是担忧与不舍,怕她消失,再也不见。
原来离开温月的十年里,他也每时每刻想要见到妹妹。
容山隐的话响在温月耳畔,如同平地惊雷,震耳欲聋。
她有隐隐的得意,还有掰回一成的畅快感。
可温月又想起了那一段令人难堪的过往。
那个绝情的夜晚,她遍体鳞伤,孤身一人,她没命地在荒野里奔跑,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丹徒。
她无助无望,而月亮那么明亮那么高洁,月光倾斜在她身上,照亮了脏污的温月。
她想要容山隐来救救她,可是他迟迟没来。
温月只能忍住哮疾的痛苦,持刀,对暴徒动起手。
她险些被丹徒强.暴,而容山隐姗姗来迟。
再后来,温月逃跑了。
她只想离开伤心地,只想躲得远远的,她很善良,很心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怪他了,还与山君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温月记得很清楚,她与容山隐分享食物,与他在篝火下谈天。
他受了伤,她还逼他脱掉外套,亲自帮他往伤口上敷药。体温冰冷,肩骨坚硬。
天地辽阔,星河浩瀚,他们像两只海上漂泊的船,风浪袭来,小船撞击在一块儿,相交相缠,四分五裂。
他们曾那么激烈地碰撞,那么狼狈地分散。
可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温月的容山隐,也会欺骗她。
温月记起她被蛊毒所伤,记起她被迫失忆、孤独地留在庵寺,而容山隐从容赴死……
他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所以,那时的你,即使对我有意,也没有忘记上京认罪?你明明都想丢下我一个人了,为什么还要装作深情,说得好像、好像非我不可……我改变不了你的任何想法,你对我也没有牵挂,不是吗?”
“阿月……”容山隐怔住,说不出反驳的话。
温月说的没错,他其实很可恨。
想要就争取,不要就放弃,他一直以为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可他今日在后悔。
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他践踏温月的真心。
碎裂的瓷器再如何填补还是有缝,他犯下的罪业,得到的就是这些苦果。
温月想到无数个日夜期盼容山隐回应的自己,想到被言语灼伤哭泣的自己。她很高兴能听到容山隐的真心话,可她不想再落到那个境地了。
那太可怜了,不是吗?
不要了,都不要了。
温月低头,看着容山隐的白皙修长的指骨,烛光漏入,照出一片玉色的骨。
她如同少时那样,轻轻勾住容山隐的手。
“我想过了,如你从前所愿,做一辈子的兄妹也挺好。这样我就不必再为你的喜怒而伤心,不必再一直患得患失贪图你的青睐。容山隐,就这样吧。如你对我没有牵挂那样,我对你也没有了。我只想当你的妹妹,你拒绝过我千千万万次,我只拒绝你一次,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她还在缓解尴尬般开了一个小小玩笑。
容山隐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言不由衷的表情,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那么坦荡,卑劣的人竟成了他。
容山隐:“对不起,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温月苦笑,“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在恳求?阿隐哥哥,你当我每一次决裂,都是哄骗你,逼你挽留我的手段吗?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撒谎,每一次都是真的。”
容山隐感受到温月的手指正在抽离,熟悉的温度从他的手上渐渐松开,流散于风中。
他时至今日才懂,温月说的“太迟了”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马不停蹄地追赶,而是她不要了。
容山隐再没有机会了。
温月将这里的木榻留给容山隐睡,自己则去屏风后的床上睡觉。
容山隐没有再追。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温月在换衣。
灯熄了一盏,光线变暗。
容山隐转过身,坐到榻边。
他们明明只隔着很短的距离,一寸咫尺,却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