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山上冰封积雪终于消融,下山的路不再被皑皑的白雪覆没。
温月和徐立道别。
徐立没想到温月是真的要走,他依依不舍:“小月,你要上哪儿去?往后还会回来吗?”
温月看一眼待了好些日子的山居,心里生出许多不舍。她回想起无数个日夜,她和容山隐一句话不说,她闷头在庭院里劈柴,容山隐用襻膊束起衣袍,抄着锅铲翻炒卤过的猪头肉。
温月心知肚明,她劈柴是不想容山隐用受伤的手做苦力,而容山隐煎炒下酒菜,无非是知道温月有借酒消愁的习惯……他们并非彼此漠不关心,只是说出的话总剑拔弩张。
温月知道她和容山隐处不好,她只是固执地往他的脖子上套绳索,强硬拥有他。可能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唯有她会怀念。
回不去了。
她和容山隐回不去了,正如今后会舍弃在山中的这一座孤零零的小院。
“我会想你的,徐大哥。你等我的事情办完,我还会回来看你。”
温月宽慰徐立,没有多说什么话。
而徐立一看与温月同行之人是容山隐,精神头也一下子蔫巴下来。他及不上容山隐,原来输了的人是他。
徐立叹了一口气,把一个装满了馕饼和干货的包袱递给温月。
“我昨晚烤了一些熏肉还有酱鸡腿,油纸包着呢,你放火上随便烤两下回回暖就能吃了。既然要出远门,那事事都得小心。虽说我和小月相处时间不长,但我真心把你当家人来看,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徐立没上过几年书,说出的话没什么文人气息,满是朴实的真情。
从徐立身上,温月能看到那个曾带她闯荡江湖的明达叔的影子。她眼眶发烫,重重点点头。
“放心吧,徐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注意身体,遇到熊瞎子记得装死或是逃跑,千万别逞强。”
“好。”
徐立亲自送两人下山。
温月坐在车里,她撩帘朝徐立挥手,人都看不见影了,她还抻着脑袋往外眺望。
翠竹色的粗布帘子哗啦一声拉上,闭得严丝合缝。
温月低头,入目是一只骨节轮廓分明的手,手背青筋嶙峋,指腹用了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温月皱眉:“怎么了?”
容山隐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开口:“你我还是逃犯的身份,不好如此张扬。”
他不可能告诉温月,他是生了妒心,只能为自己想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温月了然,她出声讽刺:“我懂了,是你怕我在外抛头露面带来危险,耽误你上云州救济百姓的国家大事。倒是我不识大体,险些令你为难。”
温月说话的口吻咄咄逼人,半点没有面对徐立的温柔小意。
容山隐方才的抗争顷刻间消散,他的手丧失力道,轻轻地落了下去。
马车行驶时捎带起的风,吹得门帘啪嗒啪嗒一阵响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铺陈地毯,光斑昏暗,温月的一双焦黄色杏眼也在夕光中模模糊糊,分辨不清。
容山隐没有再争。
他一言不发,坐在马车最灰暗的角落。
仿佛缩到了壳里。
-
约莫半个月的路程,温月和容山隐顺利抵达云州。
这段时日,大夏与大嵩边城的军事切磋不断,到处都是擂动的军鼓声,一旦烽火台燃起火光,城中的小贩便赶紧收拾好贩卖的货物躲回家中,紧闭上房门。有权有势的高门望族早早把家宅迁到偏远的州府,唯有那些穷苦老百姓还留在边城,他们自发帮助云州的当地驻军运送粮草,亦或是巡城守门。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他们与军将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城门决不能让那些蛮夷攻破。
车夫为了避难,不肯入城,他把容山隐和温月送到云州的城门口便离去了。
路途顺利,没有官吏与兵丁检查马车,温月不免疑心,容山隐的海捕文书并没有送到偏远的边城。
不过没有人追捕他们总归是一件好事,温月不必成日里提心吊胆了。
容山隐把一块刻了沈逸家徽的令牌递给巡城的将士。
军士回行营里禀报,很快,传授过温月棍法的师父刘洪金亲自策马来迎。
他记得沈逸的吩咐,没有当众喊出温月和容山隐的名讳,只是湿了眼眶,中气十足地高喝一声:“姑娘,大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他说的是“回来”,仿佛云州军一直都是他们的家。
温月想到从前在行营里出生入死的日子,心潮澎湃。她接过刘洪金抛来的缰绳,身轻如燕,翻身上马,问:“师父近来可好?”
刘洪金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哈哈大笑。
“好,都好!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往后就能陪为师喝酒了!你是不知道,周校尉嘴上吹自己千杯不醉,一碗女儿红就撂趴下了,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温月和刘洪金有说有笑。
明明容山隐是贵客,他倒是被冷落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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