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
一队轻骑士兵疾驰,奔向乱作一团的城门口。
率领骑兵部队的骑都尉安林猿臂勒马,高喝一声:“何事如此喧哗?!”
马蹄落下,尘土飞扬,黄烟漫天。
镇守城门的士兵指着不远处的五花大绑的几个饥民,道:“今早,这几个七州遗民趁城门开启时溜入城中,随后一队夏人铁骑兵临城下,说是……要讨回他们的奴隶。”
战败割地后的七州,早已是夏人的管辖地,当地遗民尽数沦为夏人奴隶。
夏人奸诈,不让这些大嵩子民以战俘的身份遣返归国。他们故意扣留当地百姓,逼迫遗民作为一批劳动力,为他们耕作、畜牧。
但安林身居东州,不听见音讯便当不知。如今夏人猖狂,竟把巴掌明晃晃打到他们脸上。这群猪狗不如的蛮族,分明是借助这几个遗民,来唾骂他们大嵩人都是夏人最下等的奴隶。
安林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眸扫过瘦骨嶙峋的饥民。
他们有老有少,浑身覆满新旧鞭伤,衣不蔽体,鞋都磨损了,可以看出,这些遗民是日夜赤足行路,翻山越岭来到东州的。
大家都是黑发黑眸,俱是大嵩的子民,岂有不收留的道理。
可是,安林心知肚明。遗民光着脚,跋山涉水逃来东州。他们前脚刚到,夏人后脚就骑着健马来城门口耀武扬威。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高头骏马?其中必然有诈。
果不其然,城门霎时响起嘹亮的号角声,抵御敌军越墙的弓手立刻精神紧绷,他们全副武装,背起箭囊,注意敌军的一举一动。
战役一触即发。
安林三两步奔上城楼,朝下眺望。
茫茫无涯的草原,三名高鼻深目的草原人已经抵达城门底下。远处,还有一片乌泱泱的兵马。
夏人胯下的骏马喷鼻,踩踏扬尘,他们对视一笑,朝门楼上拉弓如满月的弓兵们,用一口蹩脚的大嵩话,道:“我们要大夏的奴隶!交出奴隶,盟约不毁!拒交奴隶,扣住我们王庭的财产,单朗可汗定会出兵!”
对于贵族来说,奴隶都是他们麾下的产业,不值钱,一头羊便能换取一个奴隶。
安林瞥了一眼城中的遗民,他们对夏人畏惧至深,含着泪不住磕头,不愿出城。
夏人起了折辱之心,一出城门便是一个死。
他们不会有机会回到失地,他们会在城门口被夏人用马鞭活生生打死。
安林其实不该起恻隐之心的。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些遗民是不是夏人王庭派来的奸细,若是他引狼入室,招致灾祸,会害了一城的百姓;可他置之不顾,让门楼底下的百姓寒心,终日惶惶不安,届时民心不定,也会引起祸端。
如果百姓就连待在自己的国土也得不到安全,他们又如何信赖这个国家?军心又如何团结一气?
安林静下心,询问来势汹汹的夏人:“我想用一锭银子买下这几个遗民的命,几位意下如何?”
夏人骑兵们哈哈大笑,一扯缰绳,骏马引颈长嘶,如同助势。
他们七嘴八舌叫嚷着。
“太少了!太少了!”
“两锭!两锭!”
一锭银子都能买好十多头牛羊,这分明是亏本的买卖。
但安林没有说话,他抛下两锭银子。
夏人们拿了钱,利落地骑马,扬长而去。
不管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还是夏人的阴谋。用钱换遗民的先例一开,往后夏人便可如法炮制,来他们的城门口喧闹,换取钱财了。
安林知道,他的心应该再硬一些,不要留有后患。可是谁都有家人父母,当他看到那几个脊背佝偻的年迈遗民伏跪在地,不住哀求,他实在不忍心。
安林回了家宅,妻子赵氏忧心忡忡迎上来:“我听军士说,今天城门口出乱子了,你没事吧?”
“没事。”安林叹了一口气,“那几个遗民,我将他们安顿在军所了,你去烤几个胡饼,给他们送去。”
“唉,我知道了。”赵氏忙碌吃食去。
安林在家无法静心歇晌,他翻了个身,还是起来去了一趟城中的土屋。只有他知道,长史杜维居住此地。安林敬仰杜维临危发布军令求援的仁慈之心,因此当杜维决心隐居,并返回东城,找他安顿的时候,他欣然同意。
安林拎了一壶酒,和杜维对饮,说起今日解救遗民的事,愤愤不平。
大夏愈发猖獗,竟想方设法羞辱他们大嵩子民。
杜维闷头喝酒,嘴上说些宽慰的话,握住酒碗的手却在悄悄颤抖。
今日黎民之苦,是他从佞之过,他罪该万死……
碗中酒水微漾,泛起一丝涟漪。杜维低头,从碗中看到自己斑白的两鬓,这碗清澈的酒液,仿佛变成了那碗浓稠的汤药。
他想起了旧事。
五年前的东州。
韩林峰体弱,彻夜咳嗽。即便他身染风寒,仍旧不眠不休,在屋中推演沙盘,比较舆图的地形,推算御敌之策。
杜维端着一碗药汤,呆呆站立在门前,驻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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