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落了一场瓢泼大雨。
雨丝斜斜吹入刑部衙门的官舍,混淆清苦的梨花香,室内氤氲起一股子寒意。
风掠动容山隐纤薄的衣袍,郎君明明吹风受冻,如玉的脸色泛白,却因他全神贯注翻阅案牍,浑然不觉冷意。
直到门窗洞开,一袭黑影翻墙越脊而来。
“扑通”一声,落入房中。
容山隐神态自若,没有受到惊吓。他只合了卷宗,淡淡说:“关窗,冷了。”
“是,主子。”
这位身姿矫健的黑衣人,正是容山隐的影卫十七。
十七被容山隐派出去查事,刚得了消息就来复命。
“禀报主子,苗疆十八堂,所有堂众遭到箭矢射杀,寨子也被大火毁于一旦。”十七沉声,“幕后主使,似是下达地方剿匪令的谢相。”
容山隐指骨一紧,眉心不由自主拧起。
幼时待过的寨子不复存在,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剩下一个温月。
还是丧命于他的恩师谢献之手。
温月又该有多恨他……
容山隐抿唇。
难怪她要来投奔他。
原来,阿月是没有家的孩子了。
他难得无措了一瞬,但很快,那一点喜怒又渐渐被心潮抚平,容山隐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冷酷权臣样貌。
“主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容山隐抬眸:“说。”
十七犹豫:“月姑娘……来碧天门了。”
容山隐怔忪,指骨微抚桌上荷叶状白瓷碟子里的果蔬。
“她去碧天门了?”
“是。您看,咱们是拦还是不拦?”
十七是碧天门的暗卫,而这个短年间声名鹊起的江湖组织碧天门,正是由容山隐这位门主一手创办。
若温月执意要入碧天门,也不知会不会暴露容山隐的门主身份。
无端端惹来麻烦。
毕竟朝廷也不想有个势力庞大的江湖中人爬上官场高位。
容山隐缄默许久,没有回答十七的话。
就在十七以为容山隐凝神深思,是惧怕温月闹出什么大阵仗时,容山隐忽然握了一枚鸭梨,问:“我记得你家中有个刚及笄的小妹。”
“啊?”十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点头应,“是。”
“那么……”
“嗯?”
“如今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喜欢吃鸭梨吗?”
十七:“……”
他后知后觉懂了,原来,容山隐看似铺谋定计,实则只是在思考,家里的阿月妹妹,喜不喜欢吃三月贩卖的新鲜鸭梨。
十七没法子,只得战战兢兢开口:“应该是喜欢吃的。”
“嗯。”容山隐淡淡应了声,“上街买一筐新鲜的,送到容府去。”
“是。”十七怎么也没想到,作为碧天门最骁勇善战的杀手,有朝一日还得帮主子买水果,哄家里妹妹开心!
真的,太掉价了。
十七走后,容山隐屈指,按了一下生疼的太阳穴。
十八堂尽数毁于谢献之手,他的恩师的确很该死。
只是,这位丞相背靠世家大族,绝非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他该死,可若是容山隐轻举妄动,到时候输的人,便成了他。
仍需忍耐,再蛰伏一会儿。
容山隐放下蘸墨的兔毫。
他既杀敌,便要部署精密。如此才能,一击致命。
而温月……无需染上这些血污。
唯有容山隐一人脏了,便够了。
-
碧天门是江湖近年新崛起的小门派。
声名远播的原因,不是这个门派有多能打,而是碧天门总能有一些百姓们不知情的上层消息流出。
譬如哪个御史背着媳妇在外偷人了,皇子和不受宠的妃嫔搞上了,什么小妈文学、背德爱恋,只要你想,碧天门统统都能整出来。
人脉之广,引得江湖人戏谑:碧天门之所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是因门主上头有人。
如此邪说的门派,自然是温月想要笼络的不二之选。
于是,她花了一两银子,从老毛这里打探出碧天门的地址。
是夜,月黑风高,城隍庙破败不堪,泥菩萨神像后有个隐秘的暗阁,那里便是碧天门的地宫入口。
温月夜探碧天门,被戴着面具的十七拦在门外:“入门得交成员费啊,一人五两银子。”
温月:“你看我像好宰的样子吗?”
“四两,不行别干。”
“成交。”
温月和一众门徒进到碧天门内部,她原以为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得和其他门徒一起,从门派底层做起,再发展属下,做大做强。
怎料,她很得门主眼缘。
一道莹白色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就此,温月成了天选之人,可以觐见门主。
十七朝她道喜:“姑娘,恭喜啊,我家门主很久不接客了。”
温月伸手:“同喜。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别太见外。这样,交个朋友,成员费还我。”
“副门主喊我有事,先行一步。”
十七脚底抹油,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