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草草结案了事,可现在这么一听,死者似乎还真有自杀的可能性!
如果事后证明洪迈反倒是对的,哪怕他破案的过程并不严谨,没有清晰的证据支持,对于狄进也是很不利的,《洗冤集录》更不便在这个时候面世,吕夷简就没办法借这本书向中枢表明态度,让这位官家喜爱的臣子回归京师,那两人还得窝在兖州,继续在地方执政。
狄进十七岁,就算犯上几个小错,也完全耗得起,他父亲四十九岁,可耗不起了!
所以吕公弼赶忙露出关切之色:“我自是信温伯兄的,只是那狄同判也有神探之名,不好应付,你车马劳顿,还是先在州衙休息一番,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洪迈挺十分感动,宰执之子如此关心,那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哈哈一笑:“一切都听宝臣安排!”
吕公弼又道:“此案干系重大,案卷可否予我一观?”
洪迈连连应道:“当然!当然!”
待得吕公弼得到了提刑司的详细案卷,即刻招来幕僚沈仲甫:“你去泗水,将这些给狄同判送去,不要做得太明显……也罢,以那位的能耐,瞒不过他,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些,确保狄同判能收到便好!”
……
“这未免太直接了吧?”
泗水县刑房中,狄进接过案卷,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说之前还是推测,吕家幕僚送来这些,就是确定无疑。
这一场较量,吕家盼着他能赢,随之问世的《洗冤集录》,吕夷简也会鼎力支持。
说实话,狄进十分佩服对方的决断,能在这种注定名传千古的著作推广上留名,就不负宰相的眼光和格局,而他也确实需要两府重臣的力挺。
毕竟对于刑名断案,许多士大夫还是有抵触的,当今文坛的风气是富贵闲散的西昆体,显然不会喜欢满篇死亡罪证,冰冷克制的文风。
而一旦有了个人喜恶,那借口就多了。
比如年龄,比如资历。
年龄就不说了,资历更重要。
宋慈的父亲就是地方上的节度推官,专门掌管刑狱,即郑茂才的位置,因此宋慈从小就能接触到大量的相关知识,入仕后又多次主管刑狱,经验丰富,整合数家之说,增以己见,最终汇而成编。
狄进目前只有破案的经历,却无多年刑名官员的资历,更不能完全假托先祖狄梁公,这也是为什么他每到一处,都要和官吏仵作对话沟通,哪怕这些人大部分并不能提供有效的内容,也能弥补经历上的空白。
当然,究其根本,还是要有高层支持。
狄进最初考虑过晏殊,这位晏学士曾经对《洗冤集录》表现出了赞许和肯定,但可惜的是,晏殊是官家的老师,他与官家的关系也人尽皆知,走在一起推书,难免会引发太后刘娥的排斥心理,万一引发政治上的风波,那《洗冤集录》也会遭到波及。
相反吕夷简出面,更容易让太后接受,而吕夷简行事无疑更加果决,至少晏殊就不会坐视门生故吏撞上来,只为增加《洗冤集录》的威望。
狄进不是迂腐之人,在权衡利弊之后,他保持了默契,此时稍稍翻了翻案卷,将之递给旁边的吕公孺。
吕公孺打开,仔细看了起来,很快就皱起眉头:“证据碎散,诸多揣测,提刑司就是这般草率断案的么?老师,你当时为何……”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
狄进道:“你是不是想问,这起案子我当时为什么没有亲自查?”
吕公孺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狄进道:“生活不是话本传奇,不可能等着我把一件案子处理完,每个细节都弄得清清楚楚,下一起案子再发生,真实的情况往往是,前一件案子都没完全破,还留有不解之处,下一件事早就纷至沓来,必须做出取舍……”
“许冲中毒遇害案,就是这样的情况!”
“与许冲之死相比,当时弥勒教的威胁更大,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令尊,都将侧重点放在弥勒教徒身上,这位幕僚之死,便交予了提刑司,事实上这也是合情合理的,提刑司本该肩负起这样的责任!”
吕公孺皱眉:“但提刑司明显乱查案,只凭一己感觉,所谓人证物证,皆是牵强……”
“那就让提刑司改!”
狄进道:“我之所以要写《洗冤集录》,正是要尽自己所能,逐步影响世间对于刑名的态度,而不是有了断案之能,就把所有破案的重担全部扛在肩上,那样除了把自己压垮外,最终也改变不了什么……”
吕公孺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依旧点头:“学生谨记!”
狄进笑了笑:“你对于《洗冤集录》虽说不是烂熟于心,却也全程参与编撰,如果让伱出面,能给出破案的正确思路么?”
吕公孺愣住:“我?”
“正是你!”
狄进颔首:“我要让世人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用心读此书,也有了分析案件的基本能力!这就是《洗冤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