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当中的探春。
翠墨和小红听到门外的动静,显得有些慌张,这三更半夜的莫非出了什么大事?正想着,门外又传来王攸的声音,唬的两人急忙下地穿鞋跑去下栓开门。
只见王攸穿戴整齐,曲领大袖,腰束蹀躞,目光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身上也透着冷冽的气息,让两个丫头直打寒颤。
“姑娘呢?”
翠墨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王攸也没顿足,径自闯了进去。彼时探春正在穿衣,忽然见王攸进来,羞的脸上一红,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滞,以致罗衫半解,香肩微露。
王攸挪动脚步,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将探春的衣裳穿好,温声道:“我过来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便走。”
“你要去哪?”探春惶然道,而且又是这深更半夜的。
烛光照耀着王攸的面庞,更显得那张脸棱角分明,充满魅力,尤其是那一双从容镇定,毫无邪祟犹如深潭一般的眼睛,让探春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王攸思索许久,才如实告知道:“天子有诏,即刻入宫。”
......
深夜,大明宫御案后头坐在地上的一面半人高的西洋座钟发出了“铛铛”两声。
一旁的寝殿之内,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只余数盏长明灯,还在努力的维系殿内的照明,守夜的太监们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亦或者因走路太快,将长明灯的火焰给吹灭,继而惊扰到内室当中歇息的天子。
内室的龙榻上,天子辗转反侧,焦躁无比,从太医院院正的口中,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没有人是不畏惧死亡的。
天子两眼无神的盯着帐顶,那里幻化出许多人的面孔,有忠臣,有佞臣,有朋友,有敌人,有当年为了尊位斗的你死我活的兄弟们,也有无数被自己宠幸过的美貌女子,还有为了救太上皇死在那场大火当中的嫡子......但无论是谁,最后都成了一张脸,一张他再熟悉不过,又无比憎恨且敬畏万分的脸,那是太极宫的天子,也是自己的父皇。
与之相伴的是其临终前的那一抹不明含义的微笑。
是二龙不相见的解脱?是对自己倒行逆施的嘲讽?还是生命走向尽头的讲和?
这一切犹如走马观灯一般在天子的眼前迅速掠过,他的胸中仿佛塞满了干草,烦闷的像是要爆炸一般,终于忍不住,他歘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大声吼叫道:“滚!”
“陛下!”殿内众人顿时骇然色变,掌宫内相刘岩更是第一时间带人闯了进来。只见天子披头散发,满身是汗,浑身抽搐个不停,目光诡异且阴鸷的看向刘岩,后者被天子的模样惊吓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口诵万岁。
正当众人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时,殿外传来锦衣卫指挥使的声音,“陛下,人已带到。”
刘岩更是心惊肉跳,什么人会选在这个时候见驾,而且事先他竟然不知道,他压根不敢抬头看向天子,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天子回话,于是迫于无奈,他匍匐着身子爬向龙榻,借着向上的趋势总算靠近了天子。
“陛下......”刘岩的声音很轻,几乎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一口气。
“宣。”天子的气息渐渐的平复了下来,这让内相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于是转头高呼道:“陛下有旨,宣!”
少时,一个弱冠青年徐步而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攸。
天子定定的望着他,突然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所有人都鱼贯而出,只留下王攸一人,刘岩识相的带上门,且深深的看了王攸一眼。
“比起六年前,你看起来成长了不少。”
“陛下比起六年前憔悴了许多。”
“是啊,朕老了。”天子阴森森的笑道,“也快要死了。”
此字一出,立时让内室的氛围变得无比凝重压抑起来,直压得王攸透不过气。对于王攸的表现,天子欣慰之余也有些失望。
这很矛盾,只因天子有天子的谋算,可同样矛盾的还有王攸,于是忙收摄心神,缓缓道是:“陛下要学生做什么?”
“学生?!”天子还从未听人在他跟前自称学生的,王攸是头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可转念想起眼前之人是他金殿之上钦点的探花,如此称谓倒也比君臣来的亲切,不由地舒心了不少。
“是。”王攸顿觉那股压力消散于无形之间,心下一阵轻松,低着头嘶声道是:“臣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自己是天子门生,是陛下于同德八年在金殿之上钦点的壬午科探花。臣一入仕便是皇命钦差,巡狩江南,虽未立尺寸之功,可也足见陛下对臣之厚爱。陛下于臣而言是君父,也是恩师。”
“你不怨朕?”天子有些动容。
“臣不敢。”只是一瞬,王攸当即改了口,他知道此刻的天子最想听的是真言,越真越好,“臣不敢欺瞒陛下。”
“连你都怨朕,那他们更是对朕恨之入骨了。”天子面色怪异的冷笑道,“你父亲就是因为和他们走的太近了。”
王攸心头一跳,心知这个他们指代的是四王八公等一众老牌权贵势力,忙叩首道:“臣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