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旁枯老的梧桐树,三尖两边形似手掌的叶片或橙或黄或赤,时而在沙沙的雨中簌簌而动,时而在凉透了的秋风中摇曳着湿漉漉的枝条。
偶尔从道口袭来一阵贼风,卷起路边土坡上的五彩斑斓亦或者枯败成灰的落叶,夹杂着厚重的土腥味,随着湿凉沉重的雨水向抬轿的轿夫以及护轿的扈从身上狠狠砸去。
这一行人当中约莫十来个人,皆身披油衣,泡透了的且沾满污泥的牛皮靴子,踩在泥沙石子所筑的官道上,发出咯咕咯咕的声响。
再配合轿夫抬杠时的上下浮动的咯吱声,倒是颇有韵律。这样的天气,又走着这样的路,这十来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倚倾歪斜踉跄不堪,可见皆是训练有素之辈。
“咳...哼。”软轿中倏然响起一声咳嗽,一行人的脚步也随之放缓了下来,轿中之人微微掀起帘子的一角,朝着外头吐了一口浓痰,随后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先生,此处离京城北门还有三十里地,约莫需要两个时辰。”一个四方白净脸的头目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好,诸位弟兄辛苦了,待我入了京,面见过王爷后,自然会给你们请赏。”
“多谢先生!”
......
原定九月初九重阳节出城去西山登高辞秋,不料天公不作美,行至半道,竟下起雨来,且雨势渐大。
王攸并未坐轿,一行数人打着伞拾阶而上,直至山顶处的一处六角亭歇了下来。
亭中有一家三口为躲雨而在此歇脚,见着王攸一行人装扮不俗,又携带女眷,赶忙起身要走,但却被王攸派人拦了下来。
那男子虽然害怕,但为了保护妻儿,仍将她们死死护在身后。
“翠墨,把我的伞送过去。”探春见状,于心不忍,当即吩咐道。
瞧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妙龄女子朝着己方走来,又见拦住他们的人让开一条道,男子原本紧张不安的神经立时就放松下来,于是央求翠墨道:“小姐,求你开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说罢,就要领着妻子孩子跪下来给翠墨磕头。
翠墨忙上前将那妻子搀扶起来,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这伞是我家......”许是忌惮什么,忙改口道:“这伞就送给你们了,你们快下山去吧。”
“多谢。”那妻子惶恐的接过伞,只说了两个字。
看着仓皇逃离此地的一家三口,探春不由的叹了口气。再看向王攸,后者早已进入亭中倚柱兀坐,任由底下的小厮和丫鬟摆放起酒食来。
自打一个月前,侍书的事过后,他就再也没进她的房间,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和她说过,一应饮食起居皆在腾云斋中。
直到今日,他带了她来到了此地。
立于亭中,放眼四望,但见盲雨如膏簌簌从天而降。远近山峦秋叶正艳,或红或黄或赭或紫,还有大片大片乌沉沉碧森森的松柏,笼笼统统迷迷茫茫中丽色杂陈,恍惚若动,凝视则静。
周匝风声雨声松涛声,以及茶水烹沸声混沌一片,真令人洗心清目万虑皆空。
“那儿是一片桃树林。”正当探春沉浸在这令人如痴如醉的雨景当中时,王攸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慌得她急忙要躲。
“昔年,我曾带了夫人去了那片桃花林,当然也来过这里。”(注1)
王攸长身而立,弱冠的他此刻正怅惘的鸟瞰雨景和不远处的京城,一副似悲似喜半含半露的神情,探春听他提及林黛玉,又念起他的不易,终究是心疼了。
“我今日带你来这,不为别的,就想问你一件事,亦或者想听听你的想法。”王攸指着笼罩在雨雾中的京城问道:“你出身贾家,若是有一天,贾家亡了,你当如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何以见得?”
“贾家是百年望族,人丁兴旺,就算其中一支败落了,也会有另一支兴起。”
“若是根坏了呢?”
“有二嫂子,还有二哥哥,再不济还有我,根坏不了。”探春目光灼灼的看着王攸,可王攸却没有看向她。她不明白王攸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而且还要选在这个地方,联系到方才,探春情不自禁的问道:“夫君和姐姐也谈论过?”
王攸缓缓摇了摇头,回道:“嗯。”
探春更加疑惑,不知王攸的‘嗯’和兀自摇头分别代表什么意思,若按着先后来论,那就表明王攸并不看好探春所说的几人能够拯救贾家这棵烂了根的树,并且他曾与黛玉对此事也有过争论,且不止争论过一次,于是为了确认心里的想法,探春好奇的问道:“姐姐是如何回答夫君的?”
见王攸迟迟不说话,探春情急道:“那夫君何以认为我贾家的根坏了?”
“数年前,应该是离京去洛阳的那一年。我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我说‘假若老太太有一天不在了,她会如何’,当时她特别生气,不过后来还是给了一个答案给我,道是:‘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这也是我出走洛阳的原因之一。至于贾家之根,你未出阁前,曾治过家,彼时感受如何?我想是重重困难,层层受阻吧。”王攸牵起探春的手,款款道是:“你说的不错,你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