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赤红一片,火光中烟尘四起,焦味像发了疯似地往鼻尖钻。
眼前黑红一片,唯有陆遮手中的布包白皙似雪。
徐望月的手不受控地抬起,停在虚空中,离那布包不过咫尺。
她闭了闭眼,掌心渐渐收紧,往回收。
鼻尖的焦味,变成了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她记得娘亲给陆遮这封婚书那日,茉莉花很香。
微风一吹,白皙的花瓣落在她们母女发间,落在木簪上,添了几分颜色。
她害羞,不敢抬起头来,只低头看着脚边落下的茉莉花瓣。
小娘当时已病入膏肓,一边说话一边咳嗽,断断续续,语气却是异常坚定:“阿遮,我将月儿交到你手中,只求你能一心一意待她一人。”
“日子过得富贵也好,清贫也罢,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能答应我?”
小娘的语气渐渐急促,像是她从前弹琴,手中的弦将将快要崩断,在失控边缘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那时她还年幼,不知母亲苦心。只以为小娘自己为妾,吃尽了苦头,所以才要为自己求得一个名分。
如今她才懂得,母亲为她所求的,乃是这世间最难得的。
她记得,当时陆遮哥哥很是坚定地点头,待他能自立门户,便要向父亲求娶她。
眼前的陆遮与当日的陆遮,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
他如今已褪去青涩,满脸血污,苍白无力的手微微抬着,要将那婚书还给自己。
当日亦是这只手,满脸喜色,从小娘手中接过了这婚书。
若是没有书生案,或许今日他们已等到了小娘盼了一辈子的明媒正娶。
只可惜天意弄人,如今的自己已经配不上茉莉花般,高洁清华的陆遮哥哥。
当日徐望月去典狱司外接他出来,就想和他说退婚一事。
可那时他一无所有,徐望月没办法在当下开口。
后来又一再耽误,到了今日,他为了她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她如何能接回这婚书?
陆遮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痛色:“望月妹妹,我不想连累你。”
他的声音听来如同易碎的琉璃,一下一下刺在徐望月心头。
她下意识抬起头,直直地撞上一双清浅的眸子。
不知何时,裴长意看向他们这边,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火势已然被裴长意等人控制住,他刚才脱了外袍,贴身的骑装也被火烧破,他好像也受伤了……
他却浑然不觉,不加任何掩饰,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看见了?
徐望月不知为何,没来由地心慌了一下,心虚地低下了眸子,不再与他对视。
裴长意看见了,陆遮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眼看着徐望月的脸色变了。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在定远侯府,徐望月一向谨小慎微,扮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无人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她生动活泼,恣意明媚。
可都不似现在。
徐望月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为难,痛苦,伤心。
究竟陆遮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裴长意抬步,正要向他们走去。
他要亲自问问,有他护着,还有什么能让徐望月如此为难?
裴钰从一旁飞身而来,挡住了裴长意的步伐:“世子爷,太子身边的护卫过来了。”
裴长意漆黑的眸子缓缓从徐望月身上收回来,看向远处那道挺拔笔直的身影。
“裴大人。”太子护卫走上前,双手抱拳向裴长意行礼。
他手里提了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黑布瞬间打开,露出了一张血淋淋,瞪大双眼的头颅。
却是那流民头子。
看他那可怖的死相,想来他死得又惊恐又不甘。
太子护卫沉声道:“松竹县有山匪作乱,太子特令属下前来相助大人。”
“我刚到半山腰就遇着贼人想要逃跑,便把他抓来交给大人。”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裴长意,又转头看着已被控制住的火势,十分欣喜地说道:“不愧是裴大人。”
“裴大人此番剿匪有功,又灭了山火,保护一方百姓。太子殿下定会上禀圣上,论功行赏。”
裴长意淡淡嗯了一声,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淡掠过地上那颗头颅一眼。
他缓缓转头看向裴钰:“把这些尸体都处理了,莫要吓着二姑娘。”
太子护卫还要开口奉承,裴长意并不理会,径直走向了徐望月。
“世子爷。”徐望月起身,神色很是紧张:“山火已灭,赶快找大夫来瞧瞧陆遮哥哥吧。”
裴长意呼吸凝滞,从头到脚打量着徐望月,又低眸看了一眼陆遮。
刚才他明明瞧见一块方正的东西,此刻他们二人四手空空。
不可能,他绝对没有看错。
难道是因为他过来,徐望月将那东西藏了起来?
徐望月被他这样盯着,眼皮子一颤,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紧张的手指在袖中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