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七汐反应过来时,秦泗已经来到了楼梯口。
“啪嗒——啪嗒——啪嗒——”
拐杖在楼梯上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每一下,间隔两三秒。
破旧的老公寓没有电梯,这里是四楼,秦泗之前应该就是像这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而现在他也依旧像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
不知为何,秦七汐的眼睛里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明明身残体弱,又要拼尽全力完成一件事的样子,那明明步履蹒跚,又毫不退缩的背影,让她想到了那天,那个不顾一切爬上月台高处,仰着头想要把目光送得更远的女人。
不知是怎么了,看到这副模样的秦泗,她的心里一阵酸楚。
“算了,就当是做好事吧。”她摇摇头说了一句。
然后,她急忙追了上去,一只手抱着纸箱,一只手拉住了秦泗的手臂。
那一瞬间,秦泗感觉全身的肌肉紧绷,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心里的幸福,就像一场梦在蔓延。
这样的场景,他曾在脑海里幻想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想起,他都控制不住嘴角的微笑。
他记得在那片沙漠里,寒风轻拂,圆月高悬,四下无声,冷冷凄凄。
他趴在冰冷的沙地上,用一根木棍或者手指,把心里的话写出来,也不在乎扬起的沙尘扑了自己
一脸。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
残了,瘸了,驼着背,弓着腰,连走路都成问题。
我不会担心,也不会害怕,因为那时我的小七已经长大了,无论我走到哪里,她都会当我的拐杖,不会让我摔倒。
荷塘边不错,荷叶旖旎,水光潋滟,荷花应该开了一大片,我想去那里走走。
那时塘边的泥巴路应该早已修成了水泥路,很平整,一点也不会颠簸。
小七搀着我,可以去摘荷叶,也可以去抓蜻蜓。苏瑄的话,就让她推那用不上的轮椅好了,我相信她一定会比我健康的,这样的话,就是她伺候我,而不是我伺候她了。
真好,和你们在一起,怎样都好。”
夕阳下,两个影子铺在掉满了灰的楼梯上,很瘦,很长。
他们正在一步一步往前走,很轻,很慢,左摇右摆,但一点也不厌烦……
夕阳愈发暗红,黑夜即将来临。
在楼下分别的时候,秦七汐把苏瑄留下的信,交给了秦泗。
拄着拐杖,秦泗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到了旧城区的一条老巷。
老巷悠长,空气宁静,当他踏步走进去的时候,迎面有凉风吹来。
巷子两侧是高高的水泥墙壁,没有刷涂料,也没有贴瓷砖,墙面上有密密麻麻的被烟囱熏黑的痕迹,头顶有一根根横
七竖八的电线和光缆,连接着两侧的高楼。
“啪嗒——嘀嗒——”
“啪嗒——嘀嗒——”
不知道含有什么成分的水,从附着在墙面的白色塑料水管中滴落下来,落到巷子中间的水沟里。
水滴的声音,和秦泗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相互协奏,像是一场单调的背景音乐。
来到小巷的最深处,能够看见一栋格外老旧的小楼,五层高,水泥和石灰落了满地,留下一片片斑驳的、生了裂缝的墙壁。
这里就是秦泗现在的住所,虽然破落,甚至摇摇欲坠,但好在安静,整栋楼的住户都搬走了,空空如也。
住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挺好。
然而此时,老楼的门前正站着两个“不速之客”。
几天不见,王屹和方林脸上的皱纹消散了不少,看上去像是年轻了10岁。
和秦泗脸上多出的皱纹、愁容,还有头顶的几许白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秦,终于找到你了,太不容易了!”
王屹激动地迎了上来,牵着秦泗的手说:“谢谢你的黑洞引擎,下午我们已经对它进行了检验,确实威力巨大,这下漂亮国再也不敢跳了!”
秦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就好。”
“老秦。”
方林看了看秦泗,又看了看旁
边破旧的老楼,然后皱着眉头,有些不忍地说:“跟我们回去吧,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很危险。”
“是啊,”王屹的声音有些低沉,又夹杂着几丝坚定,“回来吧,我们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你!”
秦泗在原地站了两秒,但平静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们回去吧。”
他兀自转向一旁,默默踏上满是青苔的石梯,嘴里说着:
“我已经把我前半生几十年的时间,都交给了祖国,剩下这条残命,我想用来补偿我的家人。”
这一刻,那个一瘸一拐爬上石梯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曳曳,却又顽强不倒。
但他是多么的孤单,多么的落寞,多么的凄惨悲凉。
就像一个征战了一生,解甲归田的老兵。
背对着夕阳,迎风离去,用那沧桑的背影,诀别这几十年里,所有的风雨艰辛,所有的豪情壮志,所有的留恋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