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蝶弯了眉眼,“我只是在想,成全妻子和其他男子双宿双飞,你恐怕是我遇见的头一人。”
随春远低着头,沉默片刻后说道:“上一世她被流放,因她咬死偷随家家产一事,她那个表哥不知情,所以她表哥安然无恙,依旧留在京中。”
“她临踏上流放之路时,曾托人给我捎话,她说,是我害得她与所爱之人分离,毁了她的良缘,她也祝我此生不得与爱人相守,抱憾终身。”
他当时嗤之以鼻。
谁料结局竟真的……
“你害怕了?”
随春远心头柔软,但嘴依旧硬着。
“我怕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知道,没了富贵荣华,她口中的良缘,到底是什么德行。”
说着,他提笔回信。
随春远面上轮廓长得极好。
侧面看去,鼻梁处高挺,眼窝处低陷。
他嘴唇粉润,唇边总带着笑,看起来少了两分凌厉冷峻,多了两分风流多情。
他确实长了副最容易惹小娘子动心的容貌。
没那么多攻击性和距离感,一双桃花眼总是温柔多情,让人如沐春风。
萧蝶托着腮歪着头,想第一世他活了七年,这张脸到底占了几分缘由?
忽然想到什么,她问道:“对了,我想托你查一查我的家人,第一世我有让你帮我查吗?他们卖了我后……过得还好吗?”
随春远的睫毛重重颤了几下,他放下毛笔,绕过萧蝶,去茶桌上倒茶。
背对着她的时候,他轻声道:“查过,他们……过得挺好的。”
“卖了你换了谷米后没多久,朝廷的赈灾粮就下来了,灾情很快就过去了。”
萧蝶看着他的背影眉头轻蹙,感觉好似哪里不对。
她敏锐的察觉,他好像没说实话。
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她有原主的全部记忆。
原主没记恨过她的家人,萧蝶也没理由记恨。
大灾之年,人命贱如草屑。
而在那之前,日子虽然清贫,可原主是幸福的。
她家中有父母,有一兄一弟。
作为唯一的女儿,又从小生的伶俐可爱。
她一直是家里人最宠爱的那个。
只可惜天不作美。
经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
人人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山头地间,别说树根草叶,连地皮都要被啃去一层。
一家人如果继续扛着,只能尽数饿死。
记忆中,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娘已经病的起不来床。
原主不敢出门,在家守着她,爹带着两个儿子,顶着太阳出去寻吃食。
在又一次空手而归时,三人的脊梁仿佛都被什么压塌了。
止不住的叹息声中,爹的声音像干枯的树根落在地上。
他说要卖了原主,最先响起的,是娘的哭声。
哥哥弟弟像两个屠刀下挣扎的牛犊子。
他们护着原主,争着抢着要卖自己。
爹也没说什么,带着他们出去走了一圈,不过失望而归。
如今这时候,人最不值钱。
而人,又分为三六九等。
想卖苦力换饭吃的,外面一抓一大把。
别说给家人换谷梁了,就是给自己换碗稀粥,也无数人争先恐后。
哪里轮得着他们两个半大小子。
整个家,几代人勤勤恳恳。
可到了这个时候,唯一能值些谷梁的,只有原主的美貌。
娘拉着原主的手哭了一夜。
第二日,爹就带着她出了门。
卖进县里的富户,以原主的容貌能换一石粮食。
可每隔几日,富户后门就会抬出一具女尸。
换给其他人家,恐怕没两日就会变成白骨。
爹特意打听,找了扬州路过的商队。
给的虽少,但扬州富饶。
被买走的那日,她娘又哭又笑,她拉着原主的手,嘴里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扬州好,扬州是鱼米之乡,有饭吃,有水喝,你要好好活着……”
原主的哥哥弟弟也红着眼眶。
弟弟还说,等他长大,等他有本事了,一定会接她回来。
唯一沉默的人,就是她爹。
她爹接过谷米,就开始背对着她熬粥。
原主跟着旁人跨过家中门槛时,她爹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只是,原主看见他爹的眼泪砸进了锅里。
原主后来一直在想。
那锅掺着眼泪的粥,到底有没有救了全家人的命。
扬州确实如她娘说的,有饭吃,有水喝。
原主也曾对生活有了幻想。
只是生命的最后,她最盼望的,还是没那场天灾。
她能一直留在家人身旁。
萧蝶在现代时,没太感受到过家人的爱护。
对她那些所谓的血脉亲人,也没有什么牵绊和挂念。
小时候,她恨他们。
长大后,他们恨她。
她觉得是不亏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