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五日,韦氏故宅。
偌大的韦氏故宅如今没了端茶送水的仆役,也没了横槊赋诗的门客。
几与鬼宅无异。
活着的韦氏族人被全部下狱,等候处斩,院中的金银财物、假山雕塑也被尽数罚没充公。
就连南陈赐下的牌匾,也被新任的大唐抚州刺史着人拆下来劈成了柴火。
人去楼空的韦氏宅院中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变得破败不堪。
韦衡与一个老仆拿着刘体仁给他的信物从抚州刺史手中保下了这座只剩躯壳的宅院,随后将韦信的棺椁运了进去,葬在了后院一片树林之中。
当刘体仁独自一人走进韦氏宅院时,一股萧瑟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几片嵌在泥土中落叶早已经干枯,脚踩上去发出一阵脆响,枯树的枝桠在风中颤抖着,发出凄厉的哭嚎声。
他走进后院,来到灵堂前时才停下脚步,一块崭新地白色绸布与几块有人打理过的幡子证明这里还有人居住。
刘体仁迈开步子朝里走去,很快就被一个老人拦住了去路。
这人刘体仁见过,是韦衡从一众被下狱的韦氏族人中保下的一个老仆。
老仆是个哑巴,但是身体看上去还不错。
他伸手拦住想要走进去的刘体仁,摆了摆手,示意这里不能进入。
他是认识刘体仁的,但是这里是他们韦氏唯一还存在的痕迹。
刘体仁见老仆不愿让他进去,便干脆大声喊道:“韦衡何在?我来见你!”
老仆见刘体仁扰了这里的清净,只能连连摆手,却不敢动手捂住刘体仁的嘴。
他清楚自己如果惹了眼前这人不悦的话,那么他与郎君就再无安身之地,韦氏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就要消失在这人世间了。
刘体仁自然知道老仆不敢动手,于是喊得愈发起劲。
终于,灵堂的门缓缓打开,一个形如枯槁的人迈着虚浮的步子走了出来。
韦衡比刘体仁初见之时瘦了不止一圈。
几乎是亲手杀死了自己阿耶的韦衡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只剩下了自责与懊悔,身形也日渐消瘦,最终成了这幅模样。
韦衡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语速极慢地说道:“刘处置使来此所为何事?”
“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韦衡深陷的眼窝之中,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刘体仁。
刘体仁面无表情地走到韦衡面前,突然抬手就给了韦衡一巴掌。
这是刘体仁自塞北交卸了三镇差事后,第一次动手。
韦衡被这一巴掌打得趔趄几步,险些站立不稳摔倒,一旁的老仆见状,也放下了最后一丝对刘体仁的忌惮,从一旁捡起木棍就要打过来。
“莫要动手。”
韦衡捂着脸站定,对老仆说道。
老仆心疼地看着韦衡,又狠狠地瞪了刘体仁一眼,将手中木棍使劲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叹息。
韦衡抬头说道:“想不到刘处置使还有这般大的力气。”
刘体仁冷冷地看着韦衡说道:“几年前也在塞北杀过胡虏,只是身子差了些,便不再动手。”
简单解释之后,刘体仁话锋一转说道:“你还在懊悔,愧疚。”
韦衡不置可否,只是默不作声。
刘体仁看着韦衡这个模样冷笑一声说道:“当日那个一人一马直面数万大军的韦衡,是死了吗?”
韦衡对刘体仁的话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淡淡说道:“死了,死在望林丘了。”
刘体仁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个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悖逆父亲出走的韦衡,是死了吗?”
听到刘体仁提起自己背离韦氏一事,韦衡稍稍动容,却依旧没有反应。
刘体仁凑上前去,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能触碰在一起。
“逝者已逝,你应当明白吧?”
韦衡看着刘体仁说道:“逝者虽逝,却不能瞑目!”
刘体仁道:“我与你讲再多,也不能让你抑制心中的悔恨,可我仍旧要讲。”
“你在得知我命郑老狗突袭了韦氏山中营寨后,必然猜测过,你阿耶在大营之中。”
“可你并没有因私废公,你依旧下令突袭了韦氏叛军的营寨,并纵火将你阿耶与韦正等人逼了出来。”
韦衡咬了咬牙,他看着刘体仁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旧事我不想再提了。”
刘体仁却挺直了腰板背着手在韦衡面前来回踱步。
“你说不要提了,可我偏偏要提。”
“不提此事,如何能让你走出困境?”
韦衡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并非困境,我也不想走出去。”
“如今我这般模样,你也见到了,无论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无能为力。”
刘体仁指了指韦衡的脚下说道:“这就是困境,是你给自己添加的桎梏,是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既然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却偏偏要在已经功成之时放弃。”
“这难道不是你为了逃避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人这一生,就是在抉择,若是你不想选择,那么你就不该活着。”
刘体仁不知从何处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