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到群臣各自回府还有家宴,要与族亲小辈们团年,年三十这场宫宴历来不会持续很久,结束后甚至还不到戌时。
凌央痛饮不少酒,散席时,他果断选择回无极殿。
今夜是曦和元年最后一夜,若是他喝了醒酒汤,沐浴更衣后前去椒房殿,他的阿绛还愿意见一见他么?
他好想告诉她,曦和元年已经结束了,他们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求她不要冷眼相待。
凌央扶额,在于问的搀扶下跌跌撞撞步入正殿。
正殿主位上,居然是他心心念念多日的人儿。
只见霍晚绛轻闭双目跽坐在地,她一袭素雅宫装,云鬓高堆,宛如天上皎皎明月。
凌央再三眨了眨眼睛,眼前人竟不是他的幻象,而是真真实实的霍晚绛。
他挣开于问,满心欢喜地跑向她,双手撑在案上俯身凑近她:“阿绛,你终于愿意来——”
霎时,一道白光自他双目前一闪而过,没等他明白是何处光源,霍晚绛已经睁开眼睛,将一柄冷得惊心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这把剑正是他留在椒房殿的催雪。
凌央如梦初醒,再去看霍晚绛的目光,再无一星半点脉脉深情,只余刻骨的怨恨仇视。
“阿绛。”凌央的笑凝固在脸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带剑过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话音刚落,霍晚绛加大了手中力度。
不可否认,她见到凌央这张深深烙印于心的脸,见到他亮晶晶像个小狗儿一样的眼神,她还是会痛心切骨,不忍痛下杀手。
她缓缓启唇,想开口大声质问他,凌文玉,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这么对待我们的女儿,你到底有没有心!
可莫大的哀痛又让她短时间失语,她喉中有无数把利刃刮过,疼得她一个字也对他说不出来了。
霍晚绛只能选择杀了他。
催雪已经割破了他的脖子,割开了他的血管。
凌央根本没有还手,他甚至还不愿相信,他的阿绛有朝一日当真会对他动手。
凌央颈间瞬间血流如注,滚烫的血液溅了他半身,也顺着催雪的剑身流到了霍晚绛手上。
原来凉薄之人的血也可以这么烫。
于问吓得大叫:“皇后娘娘,使不得使不得——”
他一边叫,一边手忙脚乱地跑出殿命人找御医。
一国皇后刺杀一国天子,此等大事,他大可将无极殿外的守卫军叫进来,只是那样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将霍晚绛就地正法。
陛下肯定是不舍的。
凌央双眼猩红,强忍着眼泪不发,他静静地注视着霍晚绛,不甘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阿绛,再见她时她却只想杀他。
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话换来的只有催雪进一步的加深。
霍晚绛知道,再用一点力度,她就能彻底割开凌央的喉咙,他必死无疑了。
杀了他,杀了这个负心之人,杀了这个金玉其外徒有其表的歹毒父亲,他不配做曦儿的父亲。
霍晚绛心中一直这般叫嚣着,可她迟迟下不来手。
理智与复仇在她脑中疯狂博弈,让她混乱交织着痛苦。
凌央苦笑一声,自己抬手握住了催雪:“阿绛,你想杀我便杀吧。我凌文玉这条命当初也是你救回来,若是我死了能减轻你的痛苦,你收走吧。”
四年前风雨雷电交加的夜,在淮南王府,是十五岁的霍晚绛握着他的手求他杀了她。
现在,在曦和元年最后一夜,殿外寒峭刺骨,他已经身为一国天子,却要恳求他的皇后、他的妻亲手杀了他。
霍晚绛如何不痛苦?
从前与现在交相重叠,一幕幕淡去的痛苦记忆忽然袭来,令她窒息无比。
杀了凌央,他们的女儿就能回来了吗?杀了凌央,这一切都可以结束、就能回到从前、回到青莲镇露园那一方小小天地了吗?
凌央,我好恨你,可我更恨我曾那样深爱过你。
霍晚绛忽然松了剑。
她眼前一片眩晕,脑中浑浑噩噩,更听不到凌央的呼唤了。
她要走,她要离开无极殿,她不想看到凌央那张脸。
霍晚绛径直从凌央身边走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吴冀听到正殿动静忙跑了出来。
凌央说话算话,于问抵达长安后,他当真把吴冀也招来无极殿侍奉。
“陛下,皇后娘娘。”吴冀看着满地鲜血,大惊失色,“这、奴这便去给您找药。”
失血过多,凌央唇色已经泛白了,他看着霍晚绛缓缓离开的背影,捂紧了脖子上的伤口,却仍止不住血涌如泉。
他厉声吩咐吴冀:“朕的伤无碍,于问已经去找御医了。夜深了,你亲自把皇后送回椒房殿。今夜之时不可走漏半句风声,听到没!”
他一激动,颈上的血喷涌得更多。
吴冀忙伏地行礼:“喏。”
……
子时,椒房殿。
被送回殿后,霍晚绛所有被后滞的崩溃情绪尽数爆发,抱着凌曦的衣物哭得晕过去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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