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忽起一阵大风, 将晨时还未扫尽的落叶吹得遍地都是, 一片枯黄的树叶掉落在萧贺乾胸间。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将它拾起来,越发觉得自己此刻便宛如这片行将就木的落叶般,该是要归根了。
短短一生数十载,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从前自诩潇洒明白, 可到死前,仍然是狼狈不堪的。
正如这片枯叶, 谁能想到它曾多么意义风发, 生于,长于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何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人活一世, 纵使再明白, 可到死了,仍要留下不少遗憾。谁能逃得掉呢?
“这么些天了,皇叔的病情也差不多快好了罢?”
这日清晨,沉默批阅着奏折的萧怀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哦?” 阿宁为她砚着墨,头也不抬:“陛下何出此言。”
接触下来, 纵使面上极为不待见她的萧怀雪也不得不承认这妖女在世人看来的确但得上神通广大四个字。
她总能在某个方面某个时间丢出一个出其不意但又委实让人叹服的技艺,且还丢地如此自然,譬如现在,她能为他研磨, 且还让萧怀雪没有挑剔的余地。
是个神通广大的女子。萧怀雪在心里默默承认, 可若阿宁问起了, 他也定然不会坦白便是了。
每到这时,也只会板正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一句:“你真丑。”
所幸,她好像并不会因此而恼怒。
嗯,除却神通广大之外,这还是个极为宽容的人。
萧怀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将思绪给拉远了,赶紧回过神来又问道:
“侯府小厮近日送来书信一封,只说侯爷这些日子已经可以饱食鱼肉,闲着没事也能外出走走。”
他在说这话时眉眼间的愉悦不假,阿宁轻微地皱了下眉,随后又嘴角一弯,状似轻松地问道:
“陛下对侯爷的关心真让阿宁嫉妒。”
萧怀雪凛眉;“整日便只知胡言乱语。”
阿宁又笑了,试探性地问:
“既然陛下如此关心侯爷健康与否,为何不亲自出宫前去侯府瞧瞧?”
萧怀雪看了她一眼,而后沉默地继续批阅着手下的奏折,等了半响,方听见他略显无奈地说了句:
“皇叔素来不喜欢我,我见了他也只怕惹他伤心。”
阿宁有片刻微怔,并非是因着他这句无奈又可怜的话,却是因为这是他首次,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内心剖在她面前。
而不是装在那些凶神恶煞的表面展示于她。这是他最为直接的情绪,而他竟然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地交于她。
“哎你这妖女又要作甚?”
正在专心致志批阅奏折的陛下感觉到背上一热,低头看见一双纤细手臂环上自己的腰身,那妖女半跪着,将头置于他肩膀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轻柔地唤了一声:
“怀雪。”
萧怀雪只觉得自己那半边身子都要麻了,便红着耳朵尖儿开始挣扎,无果,妖女素来晓得如何治她,无奈,只好随她去了,之于他也有些习惯成使然的意思。
复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批阅起奏折来,许久,那不安分的脑袋 可算消停了下来,阿宁枕着他,又问:
“怀雪,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真诚相信的东西全然倒塌了,只剩一具空壳子,而真相与之背道相驰南辕北辙,又将如何?”
就算他不答,阿宁大抵也能知道依照他这个性子能做出的反应。
“有人骗了我?” 萧怀雪问
阿宁想了想,故点点头:“大约是这么个意思。”
她觉的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或许骗你的人是逼不得已,亦或存了对你的善心却不得不以骗你的形式表达出来。”
却听一声冷哼,萧怀雪眉眼如霜,不带一点回转余地:
“骗了就是骗了,却偏要彰显自己的身不由已强压上个‘我乃为你好’的高帽,委实虚伪至极。”
但凡会这么说的人,大抵是从小叫人给骗了不少方才如此敏感,阿宁故得出结论,这才觉得有点头疼了起来。
萧怀雪见她好半天不说话若有所思模样,皱了眉,问道:
“怎么,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
阿宁打断她:“怀雪,我其实同你一般。”
“” 他稍显困惑
阿宁少见的瘪瘪嘴,神色有些微妙:
“我其实同你一般是怕疼的,所以你下手前一定要轻一些。”
萧怀雪脸色有些难看: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真的骗了我什么?你这妖女,还不快——”
话语未完,便觉腰上一凉,原是这妖女已经松开了自己的腰身,转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手中握有一物,隐隐闪着柔润的光。
萧怀雪的脸色当下就变了:
“把东西还给我。”
阿宁脚上的扭伤还未好全,因而便站在原地,扬了扬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
她能感觉到这稍显老旧的玉佩每摇上几分,萧怀雪的神色便要更紧张上一分,到了最后,眼见他脸上乌云密布风雨欲来,阿宁方收了手,一把将那玉佩入了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