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玉将祠堂的门关上,转过身怔怔地看着那些黑影,神色无比平静。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是八岁。
在门口看到那些黑影时,她特别害怕,想要拽着姆妈的手,谁知刚刚走上前,就被姆妈直接推开。
姆妈冷冷看着她道:“想和我并排走进这里,除非你是唐家的下一任家主,但锦玉,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是的,她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比她优秀了不止十倍,向来是姆妈的骄傲。
从前,她便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看着他们备受父母的宠爱,心底的失落一天比一天强。
她期盼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大哥大姐那般,拥有父母的目光。
但是前八年,那些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她就是阴影下的一颗芝麻,不仅不起眼,还要承受他们的赞誉,所带来的压力。
那会儿她是不服的,她会弹琴,还写得一手好字,画工也不错,只是不会刺绣罢了。
那会儿还不知道,父母要的是会刺绣的女儿。她的琴棋书画再好,也不如大姐手中的一根针。
可她偏偏于刺绣一途毫无天赋。
一直到八岁这年,她看到了曙光。
大姐姐虽然厉害,可已经嫁人了,病殃殃躺在床榻上,也等不了多久。
至于大哥,早早就在宋夫人赵青红的提议下,送去日本培养。
现在唐家的希望就在她身上。
她跪在祖宗们的牌位前,诚心地求他们,赐予她一点点刺绣的天赋。
她也以为姆妈会给她机会和耐心,把刺绣的技艺好好提上去。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此刻,她望着这些牌位,忽然笑了起来。
这些牌位上的祖宗,就像是她名下的刺绣,到底是从别处偷来的祖宗,怎么会保佑旁人的子女呢?
姆妈真的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能得到别家祖宗的庇佑吗?
唐锦玉笑到最后,眼睛被泪水模糊,她操起一个烛台,用力地掷向那些牌位。牌位哗啦一声,倒了一大片,她还不满意,抬手就将桌子掀了。
她想到姆妈在这些牌位前的话,当时姆妈只是说说而已,可年幼的她,却当了真。
“锦玉,你虽然不会成为唐家的家主,可是你这些年你为唐家所做的一切,姆妈都看在眼中。”
“锦玉,往后你的嫁妆,只多不少,你妹妹们有一,你就有二。”
“锦玉,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们做父母的一定会为你考虑!”
“锦玉,你是唐家的功臣,姆妈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
这种话听久了,她就当了真,真的以为姆妈是爱她的,一定会为她考虑,对她严格也是为了她好。
她想尽办法做好一切,甚至刺绣,也不曾放弃过。她想证明给姆妈看,虽然她的天赋不如大姐姐,可她也会成为他们的骄傲。
她是那么爱着她的父母,那么希望父母的目光,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么努力地成为他们的骄傲。
甚至在听到他们说她的天赋不佳,也能绣出这种水平的刺绣,已经比常人更厉害时,心里无比雀跃。
然后呢?她得到了什么?
他们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的能力!
针神比赛时,她想要凭借自己的水平参赛,却被姆妈制止。
姆妈说,她的水平连同届绣娘的一半都不如,拿出去只会丢人现眼,唐家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苏雪芝被他们送进了赛场。
而在暴露后,他们杀了小红,找了一个人顶替了苏雪芝,最后把她丢在赛场,让她成为整个上海滩的笑柄。
回来之后,直接将她当做弃子,甚至想用她一辈子的幸福,去换余家的支持。
彼时,她哭着问姆妈,不是说她是功臣吗?不是说不会忘了她的功劳吗?不是说妹妹们有的,她有双倍吗?
姆妈只是不耐烦地将她踢开:“锦玉,你总提着从前的那些功劳做什么?你本来只是个废物,偶尔有了那么一点用处罢了。如果没有唐家给你吃,给你喝,给你好日子,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
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从前的那些承诺,只有她记住罢了。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做了他人的嫁衣裳,却还要被人奚落?
凭什么,她要流光最后一滴血,去浇灌大哥的未来?
凭什么!
她一面砸着桌椅,一面狂笑。
烛火落在了牌位上,瞬间燃了起来,火顺着帷幔攀上了横梁,整座祠堂沉浸在火光之中。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有人在外大喊:“夫人,二小姐在里面……”
“撞,撞门!”姆妈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快,撞门,救火!”
“火太大了,夫人!”下人为难的声音顺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马上撞开!”
房门被一根大棍子用力一捅,上半部分瞬间飞了过来,险凛凛擦过唐锦玉的耳朵,砸在了地面上。
“夫人,头,万一撞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