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雾霾遮日,帛县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彻底倒塌,城内仍有被炸过后的明火未灭。
战声歇后,昨日被苗跃伏强押出城避难的百姓,此时已陆陆续续的都返回了城内自己所居的家,在见到城中或是被炸,或是已被烧为灰烬的家与店铺后,无一不倒伏在地嚎啕大哭。
一夜之间,人尚在,家已无。今后的他们,在这片废墟中,靠什么吃,靠什么穿,靠什么才能遮风避雨?
帛县城内残垣断瓦,四处皆可听见凄惨哭声,每道哭声里都是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
吴煦手下的副将箫铛与忽红手下的副将薛岚,此时正在帛县内率领兵士扑灭城内仍在燃烧的明火。
城内百姓见到这些在城内尽心尽力扑灭明火的士兵,眼里无半丝感激之意。看向这些在城中忙碌救灾的士兵目光里,只有敌意与刻骨的仇恨。
更有那家里什么都烧没了的百姓,无法接受自己挣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激怒之下拼着不要命一场,发狠的去袭击被林知皇派去城中救火救资的士兵。
而这些士兵在被派来救灾前,被大将忽红与大将吴煦三令五申的严令,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对平民百姓动武。
因此,有不少被派往帛县救火救灾的士兵,被愤怒不明真相的百姓打伤,甚至出现了一例死亡。
何其讽刺,这名士兵最后不是死在了战场上,而是死在了他想守护的百姓之手。
志县驻军营帅帐大门前。
满身黑灰的忽红,见林知皇站在那名被帛县百姓袭击至死的士兵尸体面前久久的不说话,眸中闪过忧色,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劝道:“主公,是末将办事不利,这才........”
林知皇抬手打断忽红后续未尽之言,哑声道:“明明是本王战策失利,岂能将错怪在赤云头上。”
话落,林知皇仰头又沉默片刻,整理好了心中颓意后,一撩身后的红披,朝这已被帛县当地百姓用重物敲去了半个脑袋的士兵遗体,郑重的双膝跪下,行下了一个大济最高敬礼。
林知皇此举,引得在场所有文武齐声惊呼。
“主公!”
“主公!”
“殿下!”
林知皇麾下文武惊的口呼主公,陈州将领吴煦与箫铛则口呼殿下。
忽红赶忙上前一步要拉起正向士兵遗体行双膝跪礼的林知皇,同时急声道:“主公,袭杀这名士兵的百姓末将已经亲自押来了,您若是对这名士兵之死实在有愧,末将这就将他提来就地......”
林知皇摇头,不容置疑地挥开忽红上前来强扶她起身的手,哑声道:“错了,杀他之人非是那名百姓,而是本王。”
“是本王之过,才让他亡于了怒民之手!”
“主公!”
“主公!”
“殿下!”
林知皇看着面前的士兵遗体悲声道:“是百姓之错吗?他们不过是见家业尽数被毁,眼瞅着将要活不下去了,才只想拼死与毁他家园的仇敌.......同归于尽罢了。”
忽红、梁峰溪、淮齐昭等文武听得此言,尽数低下了头。
是啊.....
百姓有错吗?他们见家园被毁,此后赖以生存的事物付之一炬,只想拼死报复展自身绝望之怒罢了。
那如今躺在这的士兵有错吗?他只是听从上令,更想尽可能早的扑灭明火,再多保百姓之家罢了。
百姓无错,兵无错,那错的又是谁呢?
必须有人承担此错。
作为战中一方,林知皇承担此错,责无旁贷。
“这些百姓不知幕后掌军之人就是本王,他们皆见不到本王这罪魁祸首,便只能向本王派去救火救灾的士兵宣泄仇恨。”
“这名士兵,是替我死的......”
林知皇未再用王的身份自称。
林知皇着赤金战甲,高束的发丝微散,面上黑灰污渍未去,双膝着地跪在该士兵的遗体前,悲恸道:“此命是我欠这名英士的.......”
“即便我此时在他身前长跪不起,也依旧换不回他这不明不白逝去的生命。”
“他乃护民之兵,最后却亡于所护之民的手下,何其讽刺.........”
“此乃我之过。”
梁峰溪含泪悲斥道:“这怎能是主公之过!是那苗跃伏之过!是他为了污您之名,在帛县城中所有重要地方,埋下了早先准备的炸雷,他为了麻痹您,甚至在城中待到了最后一刻才退离了被炸的城池!”
淮齐昭亦是面沉如水的恨声道:“不错,这怎能是主公之过!是那苗跃伏为惑民心,在整个城内埋了三十余颗炸雷引炸了帛县!”
“天干物燥,帛县城内火势一起,如何能止?”
吴煦认识林知皇也算有一段时日了,见过她许多面。狡黠、睿智、自傲、霸道、杀伐果决、唯我独尊的她.....吴煦都见过,却唯独未见过这样伤而至疚的她。
这一刻,吴煦才真正看清林知皇身上所压的东西。
原来.....她并不轻松。
原来.....她心敏至此。
原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