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便支吾着将昨日大姑娘送的礼说了一遍。末了道:“给两位姑娘和两位小爷的,比给太太屋里丫鬟婆子的都差远了去了。听说,三姑娘昨儿去拜见大姑娘,见了她屋中摆设羡慕得了不得!大姑娘厌恶她那模样没见过世面,将她打发出去了。”
“嘶——”苏韬倒吸一口冷气。大丫头是这么个性子么?这些年去京中见时分明落落大方的。他也知道父母女儿在京中过得富庶。倒不是苏铮俸禄高,实是他那三个名扬天下的师弟又会赚钱又孝敬先生。自家与荣国府早牵连在一处了,定下这门亲事多少也有拉拢邓家之意。万一贾家有什么心思,楚国这边也好帮上一手。大丫头若这般不懂事,临时打磨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偏这会子又有个小子说:“老爷,昨儿大姑娘还有番话,阖府早传遍了,如今只怕都传到外头去了。”
“什么话。”
那小子遂将苏澄所言“我敢嫁他们敢娶么”、“满门抄斩”一席话一字不差说了一遍。末了道,“奴才方才在外头候着的时候,还听邓家的人说,他们家今儿早上也出了事。凭空掉下一大截树枝来拦住他们家老太爷、老爷、大爷出门,祠堂的供案还冒白烟、祖宗牌位无故掉一地。该不会是邓家的祖宗显灵、不答应这亲事吧。”
苏韬这回方变脸了。回头嚼了嚼了女儿所言,看着嚣张、实在字字是理。早年燕王的二儿子不就在苏府花园子上风奏过琴么?她当真能做世子妃的;不做世子妃便唯有嫁进文人之族。邓家若得了她去,仿佛三岁孩童怀金过市、恐惹诸王觊觎。这孩子心中如明镜儿一般。他遂又想多了:这般通透的女儿,怎么会不明礼数?莫非她故意给庶弟庶妹送那些礼、只为了让邓家误以为自己不合适做主母?念及于此,苏韬猛然有几分心疼:这桩婚事定得委实有几分仓促。乃愁眉紧锁,负手到了书房坐在里头发愣。
到了晚上,他去一个姨娘房中休息。那姨娘哭哭啼啼的抱怨苏澄给自己的礼还不如给下人的。苏韬一心当女儿是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闻言怒道:“澄儿又不欠你的!爱给什么是她的事。”拂袖而去。那姨娘愣了,良久没回过神来。
苏韬转身去了张氏院中。张氏早已预备好了。倘若苏韬问起苏澄昨儿送的那些礼来,自己就说孩子还小、不懂事,这些年一直在京城也没个兄弟姐妹之类的,再命人去外头买些东西来、打着苏澄的名义送给他们去——横竖昨儿苏澄给了她好几张大银票子,有钱的感觉果然好。谁知苏韬虽心事重重的,却只字不曾提起那事来。直至二人安睡,苏韬皆如不知道一般,言语间提到苏澄也是喜欢的紧、又夸这孩子可人疼。张氏心中纳罕,分明有人去告过状了不是?既是他不提,张氏也不问。那预备好买东西的银子便省下来了。
那一头邓家祖孙三人回府,尚未及商议今儿苏铮是个什么意思,又有人来报:“老太爷、老爷、大爷,不好了!”
邓老太爷将手里的茶盅子一撂:“又怎么了!”
那人远远的跪着,生怕遭池鱼之殃:“方才有人快马来报……来报……”
邓老太爷指着他:“说!”
“守着咱们家祖坟的人昨儿晚上在梦中听见有人哭……今儿早上起来一瞧……”
祖坟!邓老太爷站了起来:“瞧见什么了?”
“先老太爷坟前无缘无故的枯死了一大片草!昨儿还是翠的。”
“咚!”邓老太爷吓得跌坐在椅子上,与儿孙互视了半日,三个人都白了脸。厅中良久没人吭声,有个管事忽然上前叩头道:“老太爷,奴才今儿在外头听说了些话……不知当不当禀告老太爷。”
邓老太爷摆摆手:“你说便是。”
那管事遂将听来的苏澄恐怕给邓家惹来满门抄斩说了一遍。“今儿爷们要出门时,那树枝子并祠堂里的动静,仿佛都是不愿意让你们走似的。莫非当真是咱们府里庙小、装不下那么大的菩萨?”
邓老太爷缓缓抽了口气。自古天家无情无义,他清清楚楚。楚王年岁小势单力薄,眼下只忙着拉拢邓家,绝无拦着他们娶媳妇之力。只是谁也不知道数十年后会是个什么模样。如那个苏家大姑娘所说,自家没有军队,只养着这么些家丁哪里敌得过西洋火枪?他猛然又想起,听闻凡做海商的都能买到西洋火枪,荣国府便是个大海商。若能结了此亲,走荣国府的门路买来火枪,那苏小姑娘手里又有什么赚钱的方子,自家便不用怕楚王了不是?几个念头在老头心中转来转去的拿不定主意。
遂与儿孙商议。邓铭也大惊。本以为只是娶媳妇,谁知这媳妇非但能招财,还不知道会不会招祸。楚王式微,这会子委实还不用放在眼里;偏打今儿早上起这几桩事,实在像是祖宗示警。爷仨愁眉许久,末了还是邓老爷道:“待明儿见过那女孩儿再商议不迟。”
本来么,邓家要相看孙媳妇儿,让邓姑娘请城中各家小姐来赏花、把苏澄加在其中便好。可如今苏大姑娘说的话眨眼传遍全城、邓家又有祖先示警,一时也惴惴的、不敢轻易请她来。遂改了个法子,烦劳邓家的亲家、一户姓王的人家做东。只说是他们家太太请各家太太小姐赏花,顺带给邓家和苏家都下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