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混沌的星海之中,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闪耀着明明灭灭飘摇不定的星子。就像那次初夏时节在三清观打谯,入夜了以后躺在二哥做的吊床上,摇摇晃晃地看漫天星光。耳边连绵不绝的是夏虫叽叽喳喳的鸣叫,还有二哥横笛清吟的家乡小调。
“二哥,您以后想做些什么?”此时的年世兰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头一次见到这样低垂的星空。再加上林子掩映之间摇曳的萤火虫,一切都仿佛是一场美好的梦。
“大丈夫生而卫国,征战沙场,纵使马革裹尸,也不枉一腔热血。”这时的年羹尧刚满二十,正是血气方刚踌躇满志的年纪。
“二哥瞎说什么呢?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哥哥定能得偿所愿,以后做最威武的大将军,得胜归来,满城百姓都为你喝彩。”
“世兰可会为哥哥喝彩?”
“当然啦!世兰会站在队伍最前面给哥哥喝彩,就像这样!”小小的世兰在吊床里手舞足蹈,一个重心不稳就向下跌去。年羹尧见状,连忙反身接她,两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在年羹尧的臂弯里,年世兰很心安:“哥哥好棒,世兰一点都不痛,哥哥呢?”
可年世兰转头时,看到的却是年羹尧断了一臂血肉模糊,嘴唇青紫着瑟缩在飘雪的监狱之中。麻做的粗布衣上,大大的红色“囚”字如同利剑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惊恐地想要向着年羹尧跑去,却发现自己的腿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孩童抱住,那孩童没有眼球,眼眶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洞,而黑洞的两边是深深的两条血痕。他张开嘴,像是在拼命嘶吼,可那大张的嘴巴里只有上下两排尖锐的牙齿,原本该灵活柔软的舌头不见了,让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暗哑如野兽一般的叫声。
但是年世兰听懂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是听懂了。
那孩子是在对着她喊:“额娘,我饿,我饿。”
天啊,那是她死掉的那个孩子!
年世兰心头大恸,喉头一阵腥甜。她慌乱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衣服,可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食物可以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口。不远处的年羹尧还在痛苦呻吟,断臂的伤口处向外翻着腐烂的皮肉,散发出来的恶臭让年世兰无法思考为什么下雪的季节里还能看到蠕动的白色蛆虫。
而抱着自己腿的那个没来到世界上的孩子,青白手指上指甲里都是凝结的黑色血块,像一条铁链一般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脚腕,尖锐的哭喊声搅得她的脑仁像锅里沸腾的浆糊一样翻涌。
可年世兰只觉得心痛。
这是,年世兰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蹲下来,翻起自己的裤腿,露出白嫩的肌肤,抚摸着孩子凌乱打结的头发:“孩子,喝额娘的血,乖,不饿,额娘的血给你!”
那孩子的嘴角慢慢翘起,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张开了血盆大口就朝着那腿咬了下去。
“啊!”是尖锐刺入皮肉,深至肌理的疼痛,如钝刀一般,甚至能听到牙齿在骨头上摩擦的“咯吱”声。年世兰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花瓣般的下唇被咬的鲜血淋漓,身体里的热量在随着腿上的伤口都流出了体外。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那孩子吃饱了,终于松开了嘴,也松开了抱着年世兰的双臂。
年世兰踉跄了两步,就想向年羹尧奔去。不料那孩子四肢着地,转到另一边,直接奔着她 另一条腿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啊!”年世兰大叫着,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头顶樱桃红的床帐上绣着百子石榴的纹样,空气里飘着的是熟悉的欢宜香味道。
“世兰,你醒了。快,快把药端来。”胤禛双手抓着年世兰冰凉的手,招呼下人。
一阵恍惚,年世兰张了张嘴,可发不出声音,嗓子干燥得快要冒烟了。苦涩的药汁流入咽喉进入胃里,才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许是躺的久了,年世兰觉得身体有些麻木。她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惊恐地发现她的腿没有任何感觉。
“世兰,怎么了?是想要什么吗?”
“腿……我的腿……我怎么感觉不到我的腿了?”年世兰慌乱地四处乱抓,捶打自己的腿,情绪越发激动了起来。
“世兰,世兰!”胤禛心痛地抱住年世兰,“只是暂时的,你放心,太医已经看过了,你这个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原来,年世兰产后心情激动,气血上涌,子痫终于还是犯了。产后子痫比生产之前的更危险,治疗之法也颇为惊险。
黛玉送给颂芝的那个盒子里,便是用了民间偏方的药材淬炼过的几根三寸长的银针。纸条上写着的,就是若是产后子痫,就要把银针刺入腿根的冲门穴和三阴交。
有着男女大防在,太医自然不会在此处施针。
而此时产妇身体颤抖,难以找到穴位。就算找到了,下针稍有误差就会伤及神经,轻则双腿麻木短期内难以成行,重则再无站起来的可能性。所以那些产婆就算知道此法,一是没有相关药材,二也是不敢施救。
所以黛玉才说,必得是颂芝才行。上次她和林秀一起找穴位,知道穴位的位置。而且黛玉相信她,会愿意为了年世兰豁出自己的性命。
剩下的,能不能救活,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