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眼下他也先表现出一点惊惶,但马上就是更大的悲愤:“大人,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到此刻,他终于抛下了读书人的骄傲和骨气,仿佛是走投无路,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跪地便磕头:“曾经钱家势大,学生一家被逼迫也没办法抗争,如今却是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这般恶毒,这种话传出去,学生行的端坐的直倒是不怕,可表妹一介妇人,此前已是受了磨难,如今若再扣上这般名声,该如何过活?请大人明鉴,我家表妹绝非贪慕虚荣之人啊!”
他真的是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不为自己辩白,只说表妹的好,只否认钱洪加诸于汪招娣身上的恶意揣测。看似没有再为自己说什么,可这样的表现却正好更能让人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品行。
同时他磕头哐哐作响,别说,看着还挺真情实意,若是什么内情也不知道的,只见了这一幕,只怕是都要忍不住相信他了,觉得他乔多福是个多么好的兄长,是个多么伟大的人……
就连张爱英在屏风后头看着,都忍不住得称他一句狠人,对自己该狠的时候还是真的能狠得下去啊,看他那额头,就这哐哐几下,都已经破皮流血了。
堂上人示意,有人拉住了他,阻拦了他这种近乎自残的行动。
那边钱洪看得想骂也被堵住了嘴,一时场上竟有些沉默起来。
张爱英也偏头看着汪顺和乔有金夫妇,在之前他们听到说乔多福的一切,是有过激动的,不管是仇恨还是怀疑或者任何情绪,总之都是很激动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两口子都安静了下来。
她懂,这两人至少有一个乔有金是还在怀疑的,这是很正常的,疏不间亲,那钱洪说得再怎么,他终究是个外人,还是个作恶的人,本身就很难令人相信他的话。说白了,寻常人在一个你不了解但看表现是个好人以及一个明摆着铁证如山就是恶人中选,多半也不会相信恶人的话。更何况乔多福还是乔有金的亲侄子,那种血脉亲缘,是更会让她不愿意相信他作恶,还是对自家人作恶的。
尤其,乔多福所说的一切,到目前来说,其实也还算说得过去,逻辑自洽,好像没什么大的漏洞,也没多少可以指摘的地方。
这是在张爱英预料中的,她没有太失望。
而外面,沉默也差不多够了。上头的人终于又发问了:“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没有告官的原因?”
乔多福的表情懵了一瞬。
上面的人好心解释:“你刚还说拿到了钱长海落下的帖子作为证据,既然证据都有了,又为何没有直接告官?”
这回乔多福听清楚了,但与此同时,他也更想骂娘了。
告官?别说他说的全都是假话。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种情况下,有几户人家会告官的?关键是告官有用吗?在这之前,钱举人可不仅仅是个举人,府城都有人,对他们这样的老百姓来说,就已经是通天的存在了,他们要告又去哪里告?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上头的书吏也不恼,而是继续发问:“既然你都说了表妹并非贪慕虚荣之人,亦是被钱府贼子所害,不告官也就罢了,为何对家人也不言明,却说是她心甘情愿给人做小?”
乔多福已经收拾好情绪,刚刚磕的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也恢复了清明,此刻一脸苦笑:“大人明鉴,我那姑父姑母就是山野庄户,胆子小的很,又疼爱我这个表妹,若知道实情,怕不是要……”他摇摇头,“表妹亦是苦命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慑于钱举人的淫威,当时学生也是怕了,也有表妹相劝,已是如此,语气传出去坏了名节,倒不如就此进了钱宅……”
张爱英在屏风后头听得都要气炸了。
直接就站了起来。
好家伙,女儿家被人玷污了说出去就是损毁名节,竟然还不如直接去给人做小敞亮?这他爹的都什么世道什么三观?
是,她知道,有些女性在遭遇玷污不幸的时候,尤其是年纪还小三观未能养成的时候,因为无法忍受无法直接面对被玷污的痛苦,转而就会给自己洗脑,让自己觉得是有爱情的,努力让自己去爱上施暴者,典型代表就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被玷污的痛苦。但这都是当事人无法正确排解痛苦才会形成的心理,说穿了都是一种病。更何况外人,外人凭什么觉得顺从施暴者就是保住了女子的名节?哦,不对,所谓女子名节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要么大家都一样,只对女子谈这个,那不就是耍流氓么?
“也是怪我胆小,都怪我,我若是不曾带着表妹逛书斋,若是不想着给表妹找个城里伙计,若是我胆子大一点,不让表妹……”
乔多禄又开始表演痛苦表演后悔。只可惜大家早就知道了事情真相,他越演反而越是让人不耐烦:“好,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何要保留钱长海的帖子以作证据?为了要挟吗?”
“大人明鉴,学生岂敢?学生的确胆子小,当初不敢告官,拿着这证据其实也没做什么,更不敢说要挟。只是心里怀着一种想法,有这证据在,他们就不能对表妹太坏,我就是这么想着,我……”
“对,你是没要挟,你拿着刀出去炫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