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望舒愣住了。
她问:“病了?”
舒女士语气愈发沉重, 说道:“嗯,咽喉癌晚期,医生说没法手术, 只能先化疗,你回来看看你爸吧。不管过去发生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始终是你爸爸。”
望舒一直很讨厌这句话。
一个好人做尽一生善事,到头来有一个小污点就成了千古罪人。
而一个坏人做尽一生坏事,到头来做了点好事,或者得了绝症, 又或者得绝症后幡然醒悟有了善举, 就能得到原谅。
哪怕是有血缘关系,望舒听了这么句话, 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和父亲的亲情关系十分淡薄,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她一出生,她父亲在产房外抱着她,急急忙忙地问护士:“是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还没有回答。
父亲掀开襁褓, 满脸的笑容僵住了, 高兴的表情瞬间消失,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尴尬地说:“女孩挺好的,女孩是贴心小棉袄。”
这一段故事,在她小时候听过无数遍了, 她妈妈从来不避着她,抱着她的宝贝儿子一遍一遍地说这个故事,然后说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嘴巴的弧度咧到了耳根, 高兴得不得了。
再后来,她听不到这个故事了。
弟弟年纪小,她妈妈觉得照顾不来,请了两个保姆,然后将她给爷爷奶奶照顾。
那会儿,一大家子都住在同一栋楼里,也就是一层二层三层的区别。
她在最小的年纪,就懵懵懂懂的意识到,女孩子好像就是没有男孩子金贵,所以不配让父母亲自照料。
明明都是人,男孩好像就特殊一些。
所以,她妈妈才总会说:“你要让着弟弟,他是男孩,他当然不用做家务了,以后他有老婆。你以后要嫁人的,要伺候公婆的,不会做家务,怎么会有人要你呢?你要是被婆家赶出来了,千万别回娘家,我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你去晾衣服,你去洗碗,你去扫地,你去拖地……”
弟弟总是吊儿郎当地笑。
她的父亲也在一旁笑。
她爸妈总说:“你学习不好的话,就别念书了,十八岁就嫁人去。”
她心里很害怕。
她不知道爸妈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从小就特别努力学习,成绩一次考不好就哭,爸妈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像弟弟每次不及格都没心安理得。
她不敢说自己害怕嫁人,害怕没法念书。
她也不敢像弟弟那样,花零花钱大手大脚的,她每次总把零花钱攒起来,偷偷地藏起来,偶尔买一些零零碎碎的做首饰的边角料,慢慢地攒着。
好像因为她是女孩,所以就不能乱花钱,买小超市的贴纸,买小卖部的零食,妈妈会说她怎么学会乱花钱了?
她被迫当一个乖孩子,每次用零花钱买书,一本又一本的,她爸妈见着了才会说我女儿真乖。
弟弟的零花钱是她的五倍。
每次他花完,她妈妈总是无奈地摇头:“你要向你姐姐学习!”
她爸爸附和。
“对。”
第二天,她亲眼看着爸爸给弟弟两张一百块的纸币,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给了她十块钱。
她小时候一直活得没有安全感,等她高中的时候学会赚钱了,能供得起自己上学和生活费后,安全感才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而她的父亲,也随着出轨,更加淡忘她这个女儿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读几年级。
大学毕业后,他还以为她在念高中。
她时常觉得,如果当父母之前需要考证书的话,她的爸爸这辈子是没法及格了。
她的父亲这一生花天酒地,身边女人不断,肆意妄为地伤害着周围的人的感情,对她不问不顾。
可她妈妈还是觉得,她爸一没有家暴她,二供她念书,就是个不错的爸爸了。
但她妈妈似乎总是不记得,她很早就经济独立了,从高中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养自己的。
不过十八岁之前的养育之恩确实存在。
也许是多年的不联系,多年的淡漠,令望舒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她说:“好,我订这几天的机票回去。”
她妈妈又说:“你爸眼光就不是不行,他那些女人,知道他病了,通通都跑了,只有我才愿意接他过来照顾,这个世界哪里还有我这么伟大的女人?你爸才五十多,总不能让你们这么年轻就没爸爸了。一个家里怎么能没有爸爸呢?没爸爸多丢脸啊。”
望舒默默地数了数。
她爸妈好像离婚十几年二十年了。
可能接受了母亲就是这样的设定,她觉得好像也没有哪里是不对的。
只是她妈妈不知道,她从小就不觉得没有爸爸丢脸,有这样的一个爸爸才是真的丢脸。她对外从来都是说,自己是单亲家庭,爸妈早离婚了,她很久没有跟爸爸联系了。
但这些话,她不会跟妈妈说。
一是她没有办法接受,二是观念不和,说了徒惹双方不痛快,不如沉默。
她说:“嗯,我去订机票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