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寒风凛冽,狠狠掀开车帘钻入,扫过手里折子上墨黑的字迹。 那些字一行一行,几乎要力透纸背。 舜音低着头,凝着眼,捏着折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喉间堵得生疼。 这份折子里不只是他助纣为虐的恶行,也不只是他争权夺势的猖狂,还是他的过往…… 他把这个交给朝中,是将自己充作了这件密事的最后一环。 若他事成,会回朝取回折子;可若他败了,终难避免要对河西动兵,这份折子里他和总管府的罪行,也会成为证据和理由。 从走上这条路起,他就准备好了无法回头…… 舜音忽然抬头:“停下,换马。” 车停了,胜雨在外面迟疑问:“夫人怎么了?” 舜音掀帘出去:“换马,我要尽快回凉州。” 胜雨看了眼她发白的脸,连忙称是。 马很快被牵来,舜音将折子收入怀中,立即踩蹬而上,带头疾驰出去…… 寒风越发狂肆,凉州城外,今日由胡孛儿领人出来往东巡防,一边巡一边张望。 直到傍晚,忽然看到了远行而来的队伍,最前马上坐着身罩披风的女子身影,他赶忙带人迎去。 舜音策马而来,兜帽早被风吹开,一下勒停,马蹄几乎带出一阵尘土,胸口还在起伏。 胡孛儿抱一下拳:“奉命在此接应夫人。” 舜音已继续往前:“军司何在?” 胡孛儿见她这么急,愣了愣,打马跟上:“军司……忙着军务呢,叫我带人来此接应,迎到夫人就送回府上休息!” 舜音不语,一路往前,眼睛来回扫视四处。 胜雨骑着马跟到右侧,看看她被寒风吹得泛红的脸:“夫人慢些,已急赶多日了。” 从说要换马开始,几乎没停过,说是日夜兼程也不为过。 舜音如同没听见,一夹马腹疾驰出去,眼睛扫视,直到城下,一停,又看了看城头上齐整的守军,转头时脸已冷了:“军司在何处忙军务?” 胡孛儿拍马追来,急急勒住,僵着脸:“就各处都忙……” “周遭马蹄奔踏痕迹尚未全消,城上守军密布,敌兵一定来过了。”舜音盯着他,“他到底在何处?” 胡孛儿皱眉,没料到她眼这么利,看看她冷淡的脸,无奈道:“是,敌兵来过了,军司他……受了点伤……” 暮色四合,城东一角的东寺里,三两兵卒轻手轻脚地守在角落。 张君奉在佛殿外站着,眉间紧挤,脸上焦虑,忽见胡孛儿回来了,冲他摇摇头:“还是那样。” 刚说完,已见到后方快步走来的人影,身罩披风,身姿纤挑。 张君奉顿时变了脸色,瞅一眼胡孛儿。 胡孛儿耷拉眼皮,冲他摇头,没拦住。 舜音脚步不停,直到面前,开口就问:“他如何了?” 张君奉没事般道:“还好, ≦(), 现在已无事了,夫人尽可放心回府。” “那为何停留此处?”舜音赶到此刻,呼吸还急,脸上被冷风割疼也毫无所觉,冷眼扫过他,解了身上披风递给胜雨,径自往佛殿里走。 张君奉上前一步拦住,眉间又挤起:“军司不想让夫人知晓,他受伤的事也不能声张,他想自己撑过去,不想你担心,何不成全他?” 舜音站了一瞬,冷声说:“我再问一遍,他在何处?” 张君奉脚下一动,让开了…… 佛殿后方连着一方小院,正中禅房里摆着张行军榻,榻上是躺着的人。 当日自城外赶回,来不及回军司府,只能就近停靠此处,才能尽快祛毒。 舜音轻步走入,里面一片昏暗,榻边竖着的小案上摆了盏灯,却也照不出全部情形。 满屋药味,她慢慢走近,终于看见躺在那里的穆长洲。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中衣,几乎看不出哪里有伤,脸上发白,薄唇紫乌,脸瘦削了一半,眼却半睁,似乎一直醒着,胸膛轻微起伏。 舜音近乎茫然地看着他的脸,明明早已熟悉的脸,却像是刚刚才完全看清。 她似看见他割下亲人头颅,出去认降时踏过的血迹;他离开长安,一步一步走向凉州的孤影…… 最后化成他在迎亲厅中陡然拉开矮屏,看出来的双眼。 “我以为音娘已不记得我了。” 当初曲江夜宴上一别,以为他会有光明前程,谁知竟是无边暗狱。 她缓缓蹲下,想唤他,喉间一哽,没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