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如水及笄那日起,便再未见过王玉溪了。
那日的她与他,可算是不欢而散。
但王玉溪到底先给她来了信,信中言简意深,他道知她彼时气怒,亦有他明知暗娼楼却不报之故。然,他之所以明知暗娼楼而不报,便是因他以为,王豹所行,比之暗娼楼更劣者甚而有之,若就此便打草惊蛇,才是大害。
更王豹此人,阴毒狡诈。就譬如前岁,他纠结家兵充作贫民强抢龐县官仓,便是睚眦必报如公子詹,明知罪魁祸首是他,却仍寻不出把柄,只得草草了事。
如此,若无实证,纠不着王豹的死穴,便是暗杀了王豹,他手下的那些阴阴暗暗不死,仍是枉然。更即便倒了一个暗娼楼,隐在暗处的关节不除,之后仍会有万万千千个暗娼楼,如此,愤而上报又有何意?
这字字句句,诚而又挚。他更如亲眼见着了她似的,劝她莫要多加打探王豹的事儿,更莫要因暗娼楼之事轻举妄动。又道,若实要妄动,也望在公子沐笙成亲这日,与他相伴才好。
王玉溪这般给她台阶下场,周如水自然欣然接受。一时如是骄傲的孔雀,万千的心酸都散了个干净,更遥想那远在夏国披麻戴孝频繁动作的夏锦端,只觉她已是这情场上斗败了的野鸡。
说来,王玉溪这“刺探敌情”的日子,实在挑得巧妙至极。
虽说,公子沐笙因彭泽郡大旱之事也受了牵连,在朝堂上直截惹得君上怒不可竭,却君上虽赶踹着右相王端先行救灾,却许了公子沐笙成婚后再行继上。
这般,朝里朝外都有些分辨不清,有估量着周王对公子沐笙存了偏见,疑他谎报严报倾轧兄弟,遂才叫他后人一步的。也有道是血亲终是血亲,周王内里还是顾念这骨肉亲情,不愿坏他好事的。
也因了如此,周如水在迟迟晓得这事后,不过摇了摇头,坚定有之,却无再多焦急。更也因了这番云雾不透,权贵高门均不敢怠慢,王豹亦也在这被宴请的宾客之中。
而王豹一至,终于逮着他这大活人的公子詹如何又会放过?依着公子詹睚眦必报的性子,前阵子那闷亏叫他至今头疼,这当口,可不得寻着机会好好出气?更周如水出宫之时,分明清晰听公子詹笑喃,要叫王豹那厮横着出去。更他说这话时,浑然一副逗鼠之态,眼底的讥诮戏谑都显出了偿恨之厉。
如此,这日夜里,王豹怕是万般难至暗娼楼了!这也就就恰恰从了王玉溪避他耳目的心思。
是夜,周如水如约去了南街,依信进了与许家布铺相邻的茶铺之中。
她亦是投桃报李之人,那日说了气话以至心绪不宁了许久,遂来时索性就做了妇人打扮,以示昭昭心意。
彼时,茶室之中窗明几静,王玉溪一言不发地倚在窗边,待看着周如水顺着青石板路缓缓走近,泛着淡淡青色的眉宇终才松缓了几分。
周如水迈入室门,便见王玉溪那倚在窗畔的侧影如梦似幻。
不远处,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古旧的青石板路上,也映照在他的身上,遥遥近近,仿若不远处阵阵传开的琵琶之音,时断时续,欲说还休。
她方才朝他看去,他便也回过脸来,二人的目光须臾便搅在了一处,更有甚么如是融融的日光一般,将二人笼罩入其中,直叫一股柔而密实的力量自心底升起,平直而深,动人至极,生生,而又不息。
周如水今日这打扮端得是倾城绝色,王玉溪眸中的惊艳却只一闪而过,更多的只是温柔。他温柔地看着她,轻轻一笑,须臾,便柔软地朝她招了招手,了然低道:“阿念,过来。”
这声音低沉亲昵,仿佛羽毛般扫过周如水的心间,叫她一阵心悸,更叫她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日他对她说的话,他道天下虽大,世事险迫。却对他而言,唯她至重!更他赠她的蟠螭灯上,亦清晰地写着“执子之手,燎之以明。”
她知他并非处处留情之人,也惯然不会口是心非,能对她这般表态,实是难得。恍惚便叫她觉着,前尘似梦,往昔苦难都成空。她跋涉千山万水,泪流日日夜夜,或许,便是为了期然与他相遇。
遂她长发为他绾,待一走近,对上他那仿佛摇曳着火光般的深情眼眸,上前便搂住了他的腰腹,倦入了他的怀中,手爬在他紧实的背上,闭着眼睛,长长吐出口气,轻轻地说道:“愿你我情久意长,自绾发以来,迄于白首。”这话,是收回那日的气话,也是道明她对他的情谊。
却王玉溪低低一笑,垂首贴向她的额头,望着她,清俊平和的眉眼慢慢软化,就这么盯了周如水一会儿,直叫她被看得不自在了。才不疾不徐,低而专注地说道:“此言差矣!阿念怕是不明,待汝之情,日月有尽,吾心不息。”
暗娼楼之所以暗受推崇,久灭不消,便是因这其中私妓,不光色艺双绝,更大都出自落魄名门,是往日里那些个布衣富贾可望而又不可即的。遂,暗娼楼不同于旁的妓馆,虽龌蹉至极,行行种种却又极尽风雅,得入其门,更是难上加难,又有吹嘘作耀之嫌。
遂王玉溪以重金换得门贴,也不过入得偏席,待丝绢屏风一遮,帷帘低垂,他们只能遥遥见着室中舞池,倒不如舞池左后两侧那帘后高席视野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