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照岄有些坐不住,从绾风那拿了针线来,绣着今冬的夹袄,下针却总出错,又扔到炕上,她替季息辩白道,“季将军也是为了太原百姓,本无欺骗娘子之心。”
“我又何尝不知”,高雁翎瞟了一眼宋照岄手上的活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怕的就是他只是为了百姓”,说话时,手伸在宋照岄针脚处,“何苦绣这些,买现成的不正好”,抬眸对上了宋照岄的眼睛,迟疑了一瞬,“你……你若是手头紧,我送你两件。”
“某谢娘子好心”,宋照岄轻轻将高雁翎的手指尖拂至一旁,举起夹袄,凑近眼睛,一针针纳线,心思仿若全拢在手头,随意一问,“那这两年娘子与季将军也没少了来往,看来并不计较此事?”
“我发觉赵娘子说话”,高雁翎直起身,在脑内搜寻着字词,“怎么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她轻哼一声,“罢了,同你讲讲也无妨,据说赵娘子堪舆一绝,我看季将军无非也是借你一用,倒是我自己平白想了那许多。
高雁翎探至案几另一侧,自己添了茶,“初时应允他,是被他的模样迷了眼睛,虽为武将,行事却有名士之风,兼之那粮食我们高家迟早是要给的,不是这时充了军粮,便是日后救济灾民,于我们来说只是名声上的分别,当时季将军亲自找了来,他倒也没说错,若我拒绝,怕是立时就要背上奸商的名号。”
“我听闻,娘子还特地去问了高掌柜,令尊也同意?”宋照岄剪断丝线,理了理周身的碎绒。
“我阿耶一直盼着能和官府修好,若是我与将军有情,他自然也乐见其成,不过季息大概也早猜到了,是以才没断了我的甜头”,高雁翎一声苦笑,“是我自作多情。”
“高娘子如今倒也放下了,不然也不会同某讲这些”,宋照岄将夹袄举起,对光细瞧,侧头对高雁翎眨眼。
“话虽如此说,可此前多少还是存了奢望,直到见了你今日这番处境”,高雁翎摇摇头,说到一半就止了,也凑上去瞅夹袄,“赵娘子绣工了得,不似我,寻常女儿家的东西我是一样不会。”
我的处境?宋照岄并未再揪着此事,她自己心内也乱得很,理不清对季息的情愫,只笑笑说,“那是高掌柜从没把你当过寻常女儿养,若说理铺算账,内外交际,便是个男子,也没有你能的,我听闻高娘子亦极齐射马球,你不在河东时,我曾邀了众人来打马球,也递了帖子到高府,等了好几日也无人回复。”
“是我们走得太急了,阿耶不知为何,忽要急匆匆地去两湖”,话说出口才觉不妥,忙自己截住,只向宋照岄致了歉,又说下次若有这项,必让她来做东。
宋照岄见又说回此事,还欲探问,高雁翎却先起身,言称初回河东,父亲又明日难料,诸事都等她拿个主意,再三道了谢,便仓促离开。
那厢石隽早带了佟烨等在禁所,高扬旌一到,即刻被塞入另一处房间,袁鸣宇和季息分别查问二人。
“佟烨就在隔壁,现下高大娘子也不在身边,高掌柜有什么尽可说了。”季息坐于案后,稀薄的天光投在他的身后,高扬旌目之所及皆是灰蒙蒙一片。
“季将军要在下交代什么,请给个明示,这样云里雾里的,在下可听不懂。”高扬旌拷着枷坐在木凳上,身子歪着,眼睛从下方斜瞟着季息。
季息也不甚急,他从石隽手中接过单子,手指一条条地读下去,空旷的牢房中回荡一声轻笑,“既然高掌柜自己不明白,那某便来挨个同你分说”,他双腿交叠,翘在椅上,“先来说说你今次是为何去两湖?”
“季将军派人跟着在下,那早该知道,在下就雁翎这一个小娘子,她闹腾着想去看看洞庭湖,在下自然是宠着捧着一道去了。”高扬旌后腰撑在凳子上,仰靠着盯着季息。
“冬天去看洞庭湖?说出来也不怕惹人笑话?”季息懒得理他,又问道,“去时共带了三十三辆四轮车,皆装满了粮食,回来时只剩了十数辆,装了金银财宝,钗环首饰若干,这些是你把粮食喂了湖神,求来的吗?”
“季将军又是何出此言,去的时候车架多,那是小女的东西,回来时东西少了,有的是她四散送人了,有的无非是些时兴衣裳,穿过一次不再穿了,也就扔在两湖,也不知季将军从哪里给我编排来这么多事?”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要抵赖”,季息一侧头,石隽便带了三四个男女入内,皆是在高家院中做洒扫、膳厨等生计的,一进门见了高扬旌就哀哀戚戚,个个言说自己是犯了难,才不得已将实情告诉官衙。
“你绑来这许多人也是无用,谁知他们不是被你屈打成招?”
“扯着高雁翎南下游玩的大旗出门,高娘子自己清楚吗,哪次高娘子出远门,不在太原大肆采买一番才走,这回走得如此匆忙,怕也是被你拐了去罢,你说这些人是被我逼的,那高大娘子是否也能逼出些什么呢?”
高扬旌恨不能立时从凳上站起,甩开膀子,左右开工,摔季息个狗啃泥,“你个小杂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也配?你也敢?”
石隽听了话声就要冲上去,腿都要堪堪踢上高扬旌的面门,却被季息一把扯了回来,“高掌柜大可以试试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