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帐内力撑小可汗的官员,都盼望着能首战告捷,借此更进一步。
他不敢抬头去看哥舒哲布的眼神,他知那人对胜的渴望正熊熊燃烧,这不惜军力只图完美一胜的想法,不仅可能会害今日抵御晋军的普通士兵丧命,来日也会燃尽小可汗和自己,烧灭他们今后改换王旗的希望。
“不足五成”,绰术仑埋头低声道,“若今日我们退了,只怕难有来日……小可汗听我一言”,他着急也顾不上什么自汉人那习来的上下尊卑,“太原守军不过六七万人,以季息的性子,不可能不留人驻守太原,楼烦又分去三万人,兴许那西南方只是看着唬人,实并非主力,不若派人去打探虚势,重新排阵,令大军尽留岚州,与晋军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本就损了元气,又长途奔袭,不见得是我们的敌手。”
但哥舒哲布已听不进谏言,从都城出征时对此战有多少势在必得,当下他就有多悔不当初,那西南方的滚滚烟尘带来了胜似沙尘暴的威胁,勾画的海市蜃楼被今日的夹击扎破,他难以条分缕析晋军的战略,无法照计划取胜的恐慌压倒了一切,哥舒哲布现下只想先行退兵,择日再重新来过。
大帐本就靠近静乐,既已决议,中军变前军,突厥浩浩汤汤向静乐行去。
可他们如狼似虎的敌人,连点混充希望的侥幸都没给他,哥舒哲布率军还未到静乐,便看到了在此等候他的两万大军,领军的正是石隽。
哥舒哲布年少领兵,战无不胜,难逢敌手,养成个刚愎自用的性子,而此次又是他领小可汗之位后,初次作为主帅出战,作战不免更急功近利,同时也无法面对任何一点战略失误,有一噎止餐之嫌,顺势时必会追击,逆势则易慌乱。
季息捏准了他的想法,岚州西南方不过是障眼法,他早先就令张扬派小股士兵于巳时至午时踩踏出烟尘,借阳光正盛,似有万军来袭,而哥舒哲布先遭了岚谷粮仓一事的重击,又逢这出乎意料的夹击,必会惊慌失措,急向看似无晋军的静乐退去,却不知季息早安排石隽在此守株待兔,将其包圆。
待哥舒哲布一马当先逃往静乐时,迎接他的是高高扬起的“季”字帅旗,霎时间,哥舒哲布心底如日光照雪,万事清晰,这一切不过是季息早安排好的圈套,只等他跳入瓮中,从他失去岚谷的最新消息始,突厥就在这场战役中落了下风。
战场上浴血多年,哥舒哲布当机立断,突厥兵奔逃至此,士气已衰了一半,又见前方有大军围堵,只怕要形神俱散,如今只能趁众将士尚未想明岚州西南的关节,用敌弱的谎言激兵士们突围。
哥舒哲布于马背上高举大刀,向身后众将嘶吼:“胜败在此一举!晋军已分兵岚谷、岚州、楼烦等地,眼前的不过是纸样子,将士们随我一同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说罢便率先冲向敌阵。
石隽等的就是他,见其欲冲锋,便下令大军左右分立,行蟹钳阵,令疾驰而来的突厥前锋误以为自己无人可当,直入晋军腹地,而此时再从两侧夹击,成蟹钳状,将突厥军挤压其中。
深秋难得有如此烈日,照得马蹄奔腾处,尘烟如颤动的水流,两军如两头猛兽撕咬在一起,往日疾风吹号的荒原上,喊杀声震天。石隽在阵中使的是一把七尺长镗,尖端成十字型,每每突刺,在日光下凌空带起一串血舞,哥舒哲布则使大刀,刀背金红闪烁,时而与石隽战在一起。
此时,季息已从洪谷方向抵达岚州,他直入突厥营地,与楼烦方向军合围,将留守岚州的突厥军剿灭,方才于西南方吸引敌军的那队骑兵,已分散入山,由小路回到楼烦大军,岚州之围暂解,但季息片刻不敢放松,突厥发现静乐大军后,以哥舒哲布的性格,必作困兽之斗,石隽仅率分兵后的两万人,恐力有不逮。
其后,季息又着人在汾水附近建了营垒,切断突厥沿汾水补给和回撤的通路,与张扬率领的楼烦大部队合军后,再沿突厥东往静乐的路线,为这次围剿补上最后一道缺口。
这战从黄昏战至后半夜,万里郊野上,晋军如深渊中张开的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地将突厥军吞噬、咀嚼、咽下,季息等数名将领突入阵中,似在人群中涌起一个个漩涡,将力战的突厥兵拖入深渊。
至晨曦微露,哥舒哲布举目四望,见亲信尽散,左右护军皆拼死搏命,不少人已力竭,喊杀声变得虚茫而遥远,身侧唯余自己的喘息,他心知此战大势已去,仿佛陷进那一望无际的沼泽,再难踏出一步。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这样陷落,更不甘心踏向可汗的第一步在此夭折,环顾四周,己方战将近乎都消逝在血色黎明中,自己绝不能命绝此处,强烈的求生欲超越了一切,哥舒哲布忽地奋起,他自交战深处一路拍马,传信心腹,躲避晋军耳目,不敢再回头,撇下突厥大军,仅带着数十亲信逃之夭夭。
骤然被主将抛下的突厥军顷刻间变为乌合之众,于晋军的三面包围之势下,尽数被斩杀。
破晓时分的荒野,不知是被曙色涂抹了赤红色调,还是吸饱了战死同袍的鲜血,风拂过,在晋军的眼中浮现出粼粼的光泽。自尚徐两位以命守城至今,已过了两日有余,而距突厥第一天围困岚州,已有十几日,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