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卿颜在很早时便见过忘忧,那时还没有无心,也没有萧瑟。
她隐约记得第一次见无忧是在一个雪天。那天的雪很大,像极了昆仑。她穿着一袭单薄的衣裙,在人声鼎沸的闹市显得格格不入。
她偶然看见有座寺庙里有棵高高的梧桐树,心神一动,便走了进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个小老头子,穿着破旧的衣衫,手里拿着开叉的扫帚,站在梧桐树下扫雪。
若以种族讨论,他二人的差别便是天差地别。但莫名的,卿颜从忘忧身上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老头子,这么大的雪,你不冷吗?”
卿颜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了这个凡人一句话。
那时候,忘忧只是望了一眼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对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风雪虽大,但心有归处,便不觉寒冷。”
卿颜看着那小老头子转身进了寺庙,却留给了她这么一句话。
那时,卿颜没有多想,只是远远望了一眼跪在蒲团上的忘忧,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已是入秋,卿颜受了伤,躺在那棵梧桐树上,化成了一只小雀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只是觉得想再看看那个和自己有点相似的小老头。
忘忧依旧时不时地来梧桐树下诵经,在偶然一次发现受伤的她后,便会每日固定地拿来一些竹实和山泉水给她。
忘忧看着似乎更苍老了些,但他的眼睛却是越发通透。
那一天卿颜变回人形,坐在梧桐树枝上看了他一眼。
“你每天这么念经不无聊吗?此界可没有真正的佛祖让你祭拜。”
卿颜淡淡地对他说。
忘忧摇了摇头,也没有生气,只是眉目慈祥地望着她。
“佛在我心。我心若在,佛便一直在。”
卿颜听了,没有再说话。
再后来,无忧收养了无心,那是卿颜最后一次见无忧。
那是无忧第一次见这个少女脸上有了表情,虽然那双眸子依旧是冰冷的。
“再留着他,日后你年寿难久。”
大概是同情,又也许是别的,少女这么对忘忧说道。
“阿弥陀佛,稚子无辜”
忘忧只是这么对她念了一句,他的背似乎更弯了些。
少女没有多言,在她心里,万事万物有其命数,她言尽于此。
但是离开前,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个枯瘦的小老头,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瞳忽然颤动的一下,那时她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
直到后来,再踏进那座庙,再看到那棵梧桐树,她才方觉,那种情绪,叫做惋惜。
她的眼中包容万物,视众生平等,却不会可惜其生死,她看破万事万物的命理,却游离于世间之外,那是绝对的理性,是凌驾于人世之上的神性。
而忘忧,悲悯世间苦难,哀怜世人之不幸,救赎世间苦难之人,那是至慈至善的佛性。
他们相似却并不相同,他们的世界与常人有所异,他们看到的是黎明苍山,是世间万物。
忘忧对她的指点,是给予她人性,让她能够体会世间情感。而她那时候却不明白,直到现在经年以后,她才能明白一二。
只是她有些惋惜,她现在虽学会了些人情世故,但终究浮于表面,若是忘忧在世,或许能再指点她一些。
这也让卿颜更清醒地认识到,凡人的寿数,于她而言,不过须臾。
一只鸟儿离开了她的雪山,于下山之时遇到了了第一个和她相似的人类,只是鸟儿终究是鸟儿,人类注定是人类,就像昆仑的雪山永远不会有梧桐树一样,他们的思想永远不可能相同。
如今,陪无心来到忘忧的故乡,随着那盏佛灯的亮起,卿颜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老头,这一次,她坦然地弯唇一笑。
老友,这一次,我是不是更像一个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