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前方还有仗要打”。
佐雅泽明白,谋士的话蕴含机锋,只是自己道行尚浅,还领悟不到位。
他凝睇身前那张弄污了的白纸,终于从泄愤暗爽的情绪中挣出,低头道:“还请先生帮我拿个主意。”
黎雁山袖手而坐,没动。
佐雅泽再求。
黎雁山最终还是换过新纸,伸手牵引佐雅泽的手,用后者的笔迹,流利地书写——不愧做了这么久的授业老师,早已熟稔学生的笔力深浅。
谋士其人瘦削如鹤,手亦骨架细长,宛如竹节,属于典型的文人的手,绝不及十三皇子舞刀弄剑惯了的手刚劲有力。
但就是这只文弱温柔的手,正在主导笔墨,以彼字迹,表己心意。
大段的骈四俪六被他信手拈来,饶是皇帝的一颗心固若金汤,也会在读过之后裂开罅隙。
佐雅泽心服口服,将谢罪折收入怀中:“劳烦先生替我请两个人来,我要席藁面君。”
“现在?”黎雁山睁大了眼,瞪着佐雅泽尚无法自如动弹的双腿。
“想必圣上已经知道我醒了,我不第一时间赶去的话,就有违圣人之哲,不可为子,不可为人。惟有仰恳天恩,开去一切差缺,从此闭门思过,方能安心。”
冷静下来的佐雅泽恢复作谋士熟悉的那个仁勇校尉,忠君孝亲,逆来顺受。
黎雁山点点头,出帐请来两名士兵,分立左右架住佐雅泽的两条胳膊,简单粗暴地拖他下床。
腿脚触地的一刹那,佐雅泽感觉身体几乎断成两截,刚刚愈合的创口再度迸裂,痛得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
可是他不可以死,他还要利用这副残躯去皇帝那儿演苦肉计,从而缓和他们的父子关系,求得怜惜和宽恕……
如若不然,摇光会怎样?
他眼前浮现弟弟信中的那行文字,“我亦不知命在何时”。
这一次寄回的家书,俨然是生死遗言,他不必再问就已知晓,那道金牌令箭指向的是谁——反正,只须“父生我身”一件事,儿子的全部,便应为父亲所有*。
佐雅泽强忍伤痛,在士兵半是搀挽半是拖拽的协助下,两股战战走向皇帝的营帐。
高唐远远地目视这一切,对着缓步而来的黎雁山说:“辱身、辱理色、辱辞令、去服受辱……这些个奇耻大辱,葛校尉差不多都受过了。
“知耻而后勇,他要还自轻自贱下去,真是对不起宗庙社稷。”
黎雁山省得,高唐是担心佐雅泽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难免会一味地软弱下去,于是安抚道:“高将军,耐心些。”
“先生大才,一言可以兴邦,没必要用水磨功夫吧?否则小将军那边,怕是拖不了昌王太久。”高唐哼一声,“万一昌王顺利出关,你我前功尽弃。”
相较于焦虑的高唐,黎雁山依旧气定神闲。
“高将军莫急,操切从事,以致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谋士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妨先陷他于绝境,再施加援手。”
“……”高唐自知在跟文人的口舌之争上,自己决计讨不着半分便宜,因而选择闭嘴。
他们所谋甚大,凶险异常,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池,就是九族全灭、死路一条,必须慎之又慎。
“先生宰相大器,今屈辅我等匹夫,委屈了。”高唐放软了口气,抱拳道,“不过还请尽快,小将军借口通关令牌遗失,恐为犬戎奸细盗用,将昌王羁绊在句注塞三日有余,不宜再拖了。”
“虽非投笔吏,还欲请长缨。高将军放心,黎某定不负所托。”
黎雁山拱手还礼,一抬眼,正见士兵离开天子行在,准备原样把佐雅泽送回去,却在门外与另一队人擦肩而过。
为首那人大步上前,跪禀道:“昌王信使纪丛,求见圣上!”
传令官进帐通报,高唐和黎雁山不约而同心里一沉:小将军到底是没拦住,竟教昌王钻了空子!
“不能再耽搁了!”伸手重重按在黎雁山肩上,高唐开口道,声音里带上紧张,“我先设法料理一下,余下的……就拜托先生,速战速决了。”
黎雁山默默颔首。
*
回到住处的佐雅泽再次陷入昏迷。
偏他既不高烧,又不呕吐,连军医也诊断不出具体病因,只草草开了养生方子,吩咐病人静养。
这般度过了两日,风平浪静。
第三天日始,黎雁山抱着一件黑绒布包裹的长条盒状的东西,出现在佐雅泽的床头。
卯时正是起灶的时候,军士们都去排队吃饭了,营帐内外没有别人。
那东西似乎颇有分量,黎雁山十分吃力才能勉强用双手抓紧它,平放在凳子上。
他擦擦额头的汗水,笑着唤了声“葛校尉”。
卧病在床的佐雅泽呼吸均匀,犹在梦中。
黎雁山自顾自地解开绒布,展露一只犀角色的霜匣,隐约有杀气外溢。
他对床上假寐之人说道:“葛校尉既然睡不踏实,就请起来试一试此中物吧?”
“先生客气了,”佐雅泽果然睁开眼睛,浅浅舒了口气,“圣上保留了我的军衔,同时取消了我的实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