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口无遮拦惯了,少不得需要佐雅泽在翻译时加工润色,但这一句冒犯,无论如何都不能直译。
“刘少爷有所不知,土方城其实被一伙盗匪霸占,我军此前曾两度遣兵治理。我们这趟出来,是第三次了。”佐雅泽篡改了小李将军的原意,“白怀乃东西商路之咽喉,盗贼渊薮,劫案频发……”
他一壁说话,一壁留心罗黛的神色动态。
他早就发觉,每每侍女的手语未毕,这位刘少爷便流露出了思考的痕迹。
尽管她掩饰得非常高明,但千虑必有一失,她将才的轻微蹙眉足以证明,她能够自行比对李奕和自己传达的内容!
这个人,听得懂官话!
“我观城周并无盗迹,李将军说这儿是贼窝,有何凭据?”
她果然迫不及待地发问。
佐雅泽心下了然,这场你瞒我瞒的会谈,没必要继续了。
“刘少爷,做事只看表面,就容易被蒙蔽。”
罗黛一心想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未料佐雅泽话说一半,忽地拽起李奕的胳膊就将离席。
“李将军,你这是何意?莫非土方城主暗中归顺了隆国?”罗黛森然按剑,透过翡丽之口质问道,“原来你们串通一气,共同算计我大琉!”
搞不清状况的李奕跟琉人一齐盯着佐雅泽,试图在他面上看出答案来。
佐雅泽不作声,一抬眼,和罗黛产生了一刹那的对视。
——她一直受画像的误导,便是先入为主,以为隆朝十三皇子的紫眸应是两颗紫葡萄似的,紫得鲜艳醒目,根本想不着他真实的眸色没那么夸张。
站在光照不足的室内,他瞳孔那一圈绛紫的色调几可忽略不计,她错眼盯过去,不过是黑发深瞳的大众化的隆人面貌。
相见不相识,相望两不知。
然而那样静水流深的幽暗气质,全然不像一个普通小卒该有的。
她在祖父和父王身上见识过王者沉定的威压感,他们伫立睥睨,目中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皆常人所不及。
而这个葛遗在军中职位卑下,时时受命于他人,如何听到她以琉国威势相胁,依然能不动声色?
罗黛见激他不得,也就松了口,只是在桌上放下枚金币,手指一弹。
金币骨碌碌地滚过去,被佐雅泽一掌扣住。
“素闻隆朝有句圣谚,指‘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李将军送来的这份厚礼,就当是我买下了。”
佐雅泽将琉币递给李奕,李奕接过来,在掌心掂了一掂。虽不知面值几多,但成色十足,分量亦不轻,能换不少隆钱吧?
“羞愧啊!刘少爷如此傲骨,倒显得李某在这土方城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致使富人怀玉而饿食了。”
指间把玩着金币,李奕满面笑嘻嘻,暗示自个儿熟悉在城里采买的门路。
罗黛堂堂一国之帝姬,岂肯屈尊就卑,求着他人施舍东西?“李将军雪中送炭,真可谓患难见真情,在下感恩。”
她转身负手而立,击掌三响,“送客!”
金枪武士应声开门而入,手持枪尖直直戳人眼皮子,隆人不走也得走。
佐雅泽没想到刘少爷这般硬气,宁可饿死都不说软话,情急之下发出警告:“听着,别碰这城里的肉!”
*
李奕拽着佐雅泽回到四合院。
院中空无一人,其他骑士都去城里盯梢了,不到天黑不归。
他们回想方才双方交手,一番拉锯,谁都没赢,越回忆,越生气。
“士卒疲敝,粮草不继,都这样了还死撑?”李奕掌心攥紧那枚金币,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刘少爷,狂的很!”
佐雅泽沉吟道:“琉国全民以国名为家姓,举国姓琉,施行三名法,即组成完整名讳的三个部分依序为个人名、父名、祖父名。那少年自认姓琉,一意隐瞒真身,背后恐怕有更厉害的势力。”
他摸摸下巴,“他分明精通官话,却刻意不表露,莫不是军方的人物?”
“错不了!你注意到他们翻倾的车载没?刘少爷带了整整一车武具,简直把罗睺老儿的兵器库都搬来了!”
“他身旁不离寸步的侍女,腰间挂了一把黑色手/弩,样式奇巧,做工不凡,绝对是军用的武器。”
佐雅泽难得多话,同李奕你一句我一句的,心思不是在马上就是在弩上。
他俩俱在军营长大,深谙军国事,谈起用兵头头是道,见过的女人则属实太少,概念上缺乏女性样本。
加之琉国男兵普遍蓄发不蓄须,以便在战场上模糊性别特征,防止敌人针对军中女兵,隆人就更容易脸盲了。
于人前亮相的哈萨图帝姬虎口有茧,指节有力,显是用惯刀枪的。兼她眉眼深邃立体,气质飒爽英武,李奕佐雅泽乍见之下,自然不疑有他——她扮的假哑巴,他们却是真眼拙。
正常人看见罗黛:穿男装的女战士一名呀!
这二人看见罗黛:男的。
“可是戎人刚有了全线撤退的迹象,琉国派兵入白怀来干什么?捡漏么?区区百人,又非精锐,讨不着便宜吧?”
佐雅泽提出的问题,难倒了自诩军事天才的李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