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府邸位于都城岍邑的东南区域,附近坐落着许多屋宅,偶尔能见到相邻人家伸出围墙的花枝。
阿瑶记得一路上的景色,从王姬的住处到这里,需要经过雍国肃穆的宗庙。这意味着她和祁硕正一南一北分离着。
许是种了太多树,她总能听到风穿梭而过的声音。
阿瑶推开紧闭的窗户,一眼便看到了屋外黑黝黝的树影,在夜晚这些树枝显得有些阴冷了。
圃芽离开后不久,其他人陆续回来了。她们见到屋内的陌生人,第一眼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归为平静了,似乎对突然多一个人这件事感到稀松平常。
阿瑶观察进来的婢女们,她设想过如何和十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可是这些人自从进来之后几乎无视了她的存在。
交谈琐事时,偶尔会不小心与那名新来的婢女对视,这时候她们会默契地安静了一会儿,待移开目光之后再继续未结束的话题。
阿瑶刚才在屋外逛了一会儿,在这间供给婢女居住的屋子附近,其他房屋放置杂物,而男仆则住在稍远的地方,所以所有女仆都在这里了。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阿瑶皱了皱眉,这些婢女都过于普通了。
一个人的性格与气质会影响他人的印象。在王姬的府邸中有长相相似的姐妹,但是一人性格强势,另一人懦弱,因此旁人见到这对姐妹时,总是只注意到姐姐。
雍殊府里的这些婢女,便像黯淡的妹妹,无论是她们过于灰沉的穿着,还是低眉顺眼的神态,是最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模样。
不引入注意,有时候是为了安全。
难道这位被人们用各种美好词汇形容的公子,有不为人知的可怖癖好?
圃芽这时候回来了,阿瑶见到她向自己打招呼,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莫要引火烧身。”其他人小声提醒圃芽。
圃芽刻意避开阿瑶道:“她是沧姑带进来的,应当无事。”
听到沧姑,其他人对阿瑶的态度稍稍和缓些。
但沧姑,也只是听从别人命令的仆人罢了。
屋里的其他人已经发出规律的呼吸声,阿瑶从床上坐起身,她看了一眼旁边睡着的人,那人的睡姿端正,睡着时也很安静,可她不习惯和其他人睡在一起。
阿瑶小声掀开被子下了床,在她离开屋子后,屋内有人睁开了眼。
夜晚的风声呼啸更加明显,阿瑶不敢走远,她坐在屋外那颗年岁久远的树下,望着被云层半遮的弯月发呆。
她不能在这里留太久。
会有巫师来揭露她的谎言,她在那些人眼中,如同脚下的蚂蚁一般,不被注意到时尚可苟且偷生,但一旦他们注意到这恼人的蚂蚁,轻易便可以碾死她。
需要和祁硕见面,让他带她离开。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在她的裙摆上。
如果不是置身其中,谁能想到一个公子的府邸如此单调,以至于让她感到不安。
阿瑶疑惑地看向路径更深处,被重重树影包围着的,是这座府邸的主子夜晚歇息的寝屋。
突然变得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听见了其他声音。
她站起来,影子拖在地上,缓慢地移动。
被圃芽提醒不能进入的寝屋,在幽深的夜里,夹杂在耳边的风声之中,传来的是刺耳的碎裂声。
一墙之隔。
她听见陶片在地上跳跃,浆汤从案上流淌而下……
在她以为一切诡异将要结束时,有人敲响了庄重的礼器。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眷言顾之,潸焉出涕。
可能在很多年里,流淌在天上的银河从来没有变动过方向。皎皎河汉见过远离镐京的人民,听过他们的不甘。
阿瑶眼中浮现嘲讽。
周道上衣着华丽的贵族来来往往,卑微的质子只能仰望。
被树影吞没的寝屋,月光无法穿过。
伸手不见五指的编钟前,用于敲响钟体的木槌被放下,古老的乐器仍发出悠长余音,洗涤记忆深处的嘈杂。
手指被碎片割破的伤口滴下血珠,不过是几滴可以忽视的血珠,本不会有这般浓郁的血腥味。
乐声可以掩去其他声音,可是无法掩盖气味。
它们飘浮在鼻端,滴落在它的唇边……
多年之后,在他逐渐淡忘过去,不再夜夜噩梦时,站在马车旁的人歪头看过来一眼。
陌生、好奇,但很快便失去兴趣。
她被洗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为迎接她而准备的宴席上,她被困在他和墙壁之间,居然对他露出害怕的神情。
他饱受折磨,而罪魁祸首已经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