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
她自顾自下了断词,雍殊明白这种时候他最好保持沉默,但是他在想起一年前病逝的阿娘时,握紧拳头回道:“我阿娘对我,比施夫人待我更好。”
他们都知道,施夫人对雍殊比对薇姬更有耐心。
他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低头时能看到她覆满寒霜的脸色。
他感到报复后的畅快。
或许不是幻觉罢。那天夜里,月光从支起的窗口照入,薇姬眼尾的红色和现下一样。
王姬的夫君是谁,雍国下一任国君便是谁。
原来薇姬是这么认为的。
“这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天下。”甚至只对比十二年前,周王室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薇姬感到荣耀的身份,已随时间褪去光芒。
阿瑶听到雍殊的回答并不意外,这段日子她见到的听到的,无不在告诉她文王受命于天、武王开疆拓土的时代已经过去几百年。
王姬亦顾忌雍国各方势力,在不同派别中周旋下注。
“即使周王室衰微,但强大的诸侯国依旧想要求娶王姬,说明王姬并非没有价值,既有价值,便能利用。”喉咙无比干涩,一说话就像迟钝的锯条拉扯木头,阿瑶用手压着脖子,努力大声说道:“天子余威尚在,谁都不想最先破坏规则。”
她仍然觉得王姬不是只能被选择成为世子夫人,也不是先有世子才有世子夫人,若是如此,王姬早已与雍识成婚。
他们站在休耕的畎亩上,脚下是泥土与杂草,远处畝上的稻田已经金黄,在晚风中摇曳。那片金黄色越来越暗,直到月亮从云层出现。
她安静地等待雍殊的选择,手中的碎陶片湿滑几乎要脱手,她也不知道上边是汗水还是血液。
天地间除了风声,好像只有她的心跳声,她的心脏正在愤怒地响动。
即使她失去了过往十七年的记忆,但阿瑶直觉自己从来没有陷入过这种境地,生与死,全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她像迷失的麋鹿,哀鸣呦呦。
天色暗下,掌握她生命的男子终于开口,“可对王姬而言,你重要吗?”
王姬的身份有利用价值,但她现在只是王姬的婢女,王姬愿意为了她兴师动众吗?
答案是否定的。
王姬性格谨慎,许多时候她只旁观而不入局,她不会为了一个婢女与雍殊对立。
阿瑶脸上血色尽失,她今日恐命丧于此,死在虚伪的公子殊箭下。
她死后,定要化作厉鬼日日夜夜折磨他,诅咒他不得好死。可再怎么诅咒,那些都是死后的事情了。
阿瑶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长发在身后凌乱地飞舞,她想自己现在就已经像是个女鬼了。
她死死望着对面的男子。
夜色昏暗,雍殊无法忽略身上仇恨的目光。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是将未射出的箭矢插回笼箙中,之后放下持弓的手。
她得以继续呼吸。
轰——
迟缓的情绪争先恐后在脑海中炸开,阿瑶腿一软跌坐在黄土上,碎陶片脱手而出,滚落在杂草里,她的手指触碰到绑匪的尸体。
她下意识按了一下。
尚留余温的,柔软的。
她以为的漫长等待,实际只有一会儿。
恐惧委屈之余,重拾生命的庆幸包裹着她。
阿瑶缩回手,视线中出现男子黑色的鞋履,月白的衣摆飘荡,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但她的脸上被喷溅的血液所污,鞋子与裙摆沾满尘土。
身份好像对调了过来,他成了站立的人,而薇姬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
雍殊心情复杂。
翻涌的情感险些让他失去理智,他低估了记忆的威力,在洛邑的七年对他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差点又被薇姬控制,雍殊吐出积郁在心的一口气,今天的失控让他警醒。
雍殊恢复往日的平静,他看向地上的女人。
她委顿在地,如缎的长发披在身上,乌发之下,澄净的眼眸波光粼粼,摇晃月色。
衣摆堆叠,他蹲在她身前,认真注视她美丽的双眼,这双眼睛是最大的谎言,他对周朝的崇敬、对周礼的践行,被这样一双眼睛毁去,而现在她却一无所知,用如此干净的眼睛看他。
好像他才是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