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曜清晰的记忆是从人市开始的,在那之前的一切都无从探知,不知名姓,不知年岁,似乎天生便是弃儿,被牙侩辗转买卖交易。
在来到朔风城之前,他已经被转了几道手,因为桀骜的脾性,前几任主人见他难以驯服,始终学不会恭顺,往往不是将他重新发卖,就是变本加厉地责罚,于是他重复着逃亡、被抓、发卖这样的循环,境遇一次更比一次糟糕,将自己折腾得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即便如此,依旧没学会驯服。
那天他以为和从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已经在牙侩手里滞留了许久,如果找不到主家,等待他的会是更加严峻的对待,但就算有人将他买回去,过不了多久他仍旧会因为不驯服而被厌恶,继续重复之前的遭遇。
在被薛皎皎带回家的路上,他就思索着如何逃跑,奈何女孩虽然羸弱,身边的侍从却出自军中,警惕戒备得紧,他压根寻不着机会。
到了薛家又发现,想从将军府逃出去更加难如登天,这让他心底越发抗拒,仿佛一只竖起浑身毛刺的刺猬,杜绝所有人靠近,但这一切在薛皎皎眼中,似乎无足轻重。
她分明娇小又柔弱,却半点不怕他,龇牙咧嘴地恐吓对她全然不起作用,她看他的目光,始终充满新奇,就像在人市初见时一样,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有人会害怕玩具吗?当然不会。
对于这种心理当时的他并不能明白,但大约知道她不会像从前的主人那样,试图让他恭顺服从,这让他的敌意淡去不少,不再总试图吓跑她。
因为薛皎皎的态度,薛家人没有对他进行过多约束,只要不伤到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冒犯,他们并不在意。
于是他就这样在薛家安顿下来,尽管处境比从前好上太多,但他并没有就此打消逃跑的念头,依旧时刻都在寻找机会,终于一个多月后,他等来了机会。
那是每月一次的大型集市,朔风城周边的百姓纷纷在这天涌入城内,互通有无,游玩行乐。
薛皎皎想瞧热闹,早早就被侍从护卫着从将军府出来。
集市上人很多,闹哄哄的,她被街上的百戏吸引,压根没空注意他,趁着卖艺人表演吐火,引得看客连连惊叹的时候,他悄悄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跑出老远之后,见没被发现,他大大松了口气,想到终于恢复自由,不再被拘在将军府里,心头一阵畅快,迈步想要逃得更远的时候,即便明知道隔着人群不可能看到,他仍旧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下,心想就看最后一眼,毕竟以后不会再见了,却没料到,刚转过头就看到薛皎皎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你跑这么远做什么,不看百戏了?”
街上人虽多,对于身量不足的孩子而言,钻来钻去却也灵活,他竟不知她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大概是心虚被她吓了一跳,也或者是被搅乱了行动计划而发懵,他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见他没有回去的意思,粉雕玉琢的女孩走近几步,眨着明澈的眸子问:“你去哪儿?”
想起今日出来的目的,他骤然回神,往后退了退,冷冷瞪她,“别跟着我。”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决心,他转身拼命跑起来,奈何街上人实在太多,压根跑不快,致使身后的小尾巴一直没甩掉。
“你等等我!”
不仅没甩掉,还一直试图让他停下。
他心中烦躁不已,在身后传来痛呼时,却蓦地顿住脚步,转头就看到女孩跌倒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他自然知道她有多娇贵,被身边所有人小心呵护着,连磕碰都少有。
真是柔弱,换作是他,这种小伤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心里虽在冷嗤,却迟疑着没有迈动脚步,暗自猜测,大概会哭鼻子吧。
直到女孩慢吞吞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抬头朝他望来,“不跑了?”
他愣愣看着她干净的眸子,压根就没掉一滴眼泪,好像刚才摔倒的不是她。
正狐疑她是不是故意骗自己,就看到她伸出手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她不知道他在逃跑吗?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他顿时就后悔了,转身想走,然而目光落在女孩膝盖处,看到血迹从破损的裙子上浸透出来,一时没挪开脚。
见他没动,女孩撇了撇嘴角,这才有了点委屈的哭腔,“我刚才跑了好远,膝盖都磕破了,疼着呢。”
她嗓音绵软,哪怕说着命令的话语,也像撒娇一般,格外动听,他分明想掉头跑得远远的,却鬼使神差,磨磨蹭蹭靠了过去,认命地躬下身将她背了起来。
女孩趴在他背上,两只胳膊松松圈在他颈侧,香甜好闻的气息萦绕过来,让他想起上次她塞给自己的松子糖,牙根都仿佛泛起粘稠的甜腻。
他没背过人,只觉女孩绵软得不可思议,轻而易举就托了起来,绑着红色绸绳的发辫从脑袋上垂落,随着步伐一下下扫在脸侧,酥酥麻麻挠得他心头一阵发软,竟然没怎么想过将她丢下继续逃跑这回事。
路上她没问他为什么跑,也没再追问他要去哪儿,絮絮叨叨说起刚才的百戏,惋惜后面半段没看完,不知道现在回去还看不看得到。
她念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