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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66(1 / 2)


以养育之地命名,这在人类族群里不算是罕见的事,无论远行到哪里,从样貌到姓氏,一个人身上最深切最无法违背的印记往往是那片故土。

他思索着眼前的动物,“与此同时,那还是你的——”他首先用了这个词,“家乡?”

人鱼却对这个词缺乏领会的样子,“……家乡。”它重复,那是和说“太阳”与“沙滩”时一样的语气。

“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停顿片刻,他替它加上一句,“巢穴所在的地方,领地。”

“……领地。”很明显它更熟悉这一种说法,却还在更缓慢地复述他嘴里的另一种说法,“……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

像砺石在因摩擦而损伤,清晰可闻地,那嗓音在随着字句的增多而嘶哑下去。

但声音没有停止:“……领地,是名字。”

随后它仰起脸,将蹼掌里的手慢慢往窗框内再度拉进一寸,等候他的下一句。

带着这种徘徊在失声边缘的嗓音,自始至终,那都是一种格外专注于交谈的模样,那称得上津津有味的专注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人类才是在交代未知秘闻的那一个,才是开口说话会令人感到纳罕的那一个。

低下头,艾格看去自己被拉入窗内的手,那只蹼掌托着手背,湿润的指头避着伤痂扣着掌心,一个紧紧的、却怪异而不得其法的交握。

他感到手指在因长久未动而泛起一点麻意。

触碰一只兽类的手爪是一回事,与一个交谈对象握手又是另一回事。看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指,照着正常的握手方式,反手扣去了那只蹼掌。

人鱼低头看去,阴影里的鳃尖颤了颤。

掌心贴上掌心,虎口嵌入虎口,停顿片刻,他力度适中地握了握,最湿润的部分是它指间的蹼。

“萨克兰德。”松开手指,抽回手,他想起那座岛屿与这艘船相隔的海域,“这么说,你从很远的地方过来。”

没等手抽回窗外,人鱼蹼掌前伸,再度握了上来。

它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一点一点地将那只始终放松的手掌重又拉回窗框,拉到身前。

再开口时,那喉咙像某种堆满青苔的蚌壳在被艰难撬开,“……很远。”它说。偏过头,停顿片刻,它似乎也在倾听自己的声音,可这已经是失去声音的一句,喉咙滑动数次,“海上……总是很远。”

又是几乎无声的一句。

艾格视线下移,从它时不时滚动的咽喉,望去胸膛上的那道伤。

“看得出来,一路上危险还不少。”一时间,他想不到海里有哪种危险会损伤着这种动物的嗓子,误食了什么东西?有异物卡在那里?这样想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摸向了眼前的喉颈。

人鱼注视着那只碰来咽喉的手,规律扇动的长鳃慢慢贴到脑后。

手底下喉骨完整分明,没有任何异样。咽喉的伤本就肉眼无法看见。

“有东西卡在这里?”艾格问。

人鱼的喉咙再度酝酿起一点震动,应声的话从胸膛来到嘴边,它张开嘴。

没等那嘶哑之音再次出现,艾格抬了抬手,把手背上的下巴合了上去,“点头,或者摇头。”

于是人鱼闭上嘴,摇摇头。

很难说清它的注意力是否在这句问话上,它一边摇头,视线却始终跟随着那只从眼前收回的手。

“知道自己喉咙受伤的原因吗?”

停在手上的视线来到他的眼睛,这回它像是思索了片刻,再度摇了摇头。

艾格不再询问了。

越过它的发顶,他看去它背后黑漆漆的舱室。

油灯已经在里面燃尽,若隐若现的海水气味从内飘来,那是海上无处不在的一种气味,理所当然地充斥在轮船每一个角落。

短短半个夜晚,这间大船管理者的舱室已然成为了这条动物的地盘。

无论它几次三番赖着这条船有什么目的,但此时此刻,对于这条浑身挂伤的动物来说,比起需要用爪牙搏斗的海底,也许这艘被恐惧统治的人类轮船才是它最从容来去的场所。

只要他对它鸠占鹊巢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艾格看向那截回归沉默的喉颈。

“领地是你的名字。”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说,却并非对着一窗之隔的面孔。

视线上移,头顶是那间摆放红珊瑚的船长室,他猜测着这种动物共通的习性。

“……人鱼以领地命名。”

在海上碰到这样一条动物的几率是多少?

望着那片屋顶,凝神间他能听到楼上动静。那大概取决于大海有多深,有多浩渺无垠。

名字,领地,人们无法看到深海之事,这种动物身上再微不足道的谜团,也曾像深海那样神秘难解。可他现在知道了,它的名字,它的领地——它的食物,他知道了它们懂人言,通人性,知道了那些神秘莫测的手段,以及那个诅咒里无法缺失的一环——一只以恐惧为食的动物。

碰上这样一条动物的几率本该像大海那样渺茫,可他意识到这里、那里,这些时日的航行中,那座消失的岛屿上,处处都是这种动物留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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