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蔡春絮,有玉纹,也有夤夜司的副尉周挺,唯独没有他,他只是那么一缕浅淡的雾气,好像随时都能被寒风吹散。 说话间,一盏灯亮了起来,照亮了徐鹤雪空洞漆黑的眸子,令他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目光。 窗外寒风卷地,枯叶窸窣作响。 徐鹤雪启唇,却又不知如何应答。 冗长的沉默之间,倪素又点燃了好几盏灯,整间屋子又明亮许多,也足够他的眼睛看清她的脸。 “君子也会说谎吗?” 她忽然说。 徐鹤雪手指蜷握着膝上的衣袍,开口:“我只是……” “只是什么?” 倪素一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她身上还是很痛,额头也有了些冷汗,但她不动声色,走到床榻前去,又回过头望他:“我可以吗?” 徐鹤雪手指松懈,兽珠险些滚落下去,他的嗓音透了一分细微的哑:“……可以。” 其实她要怎样都可以。 他甚至希望她可以不必问他,栖身在她的檐瓦之下,他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 房内的灯烛太过明亮了,让他能够清晰地看着她掀开他的被子,和衣躺下去,枕着他的枕头…… 他眼睑微动,错开眼。 “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对你不好吗?” 倪素躺在这张床上,裹着他的被子,竟也嗅到了一种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味道,积雪淹没春花,冷而沁人。 她好奇地将鼻子抵在被子边缘,嗅了嗅。 “不是……” 徐鹤雪说着抬起眼,话音淹没在喉咙。 她在……做什么? 身为鬼魅,他没有热的温度,也不会脸红,却仍被她的举止唤醒了一种只有曾为人时才会有的情绪。 “……对不起。” 倪素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怪,她苍白的面容浮出一丝红晕。 这回好像是真的有点冒犯他了。 房中又寂静下来,他们一个在床上,一个在书案前,两两相对,却都有些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你怎么不回答我?” 倪素望着头顶的幔帐,清了清嗓音。 “你待我很好,” 徐鹤雪抚平衣袖的褶皱,“但其实,我希望你不要……” 不要对我那么好。 这后半句他明明已经决定好要说给她听,今日在刑台之下,他看着自己的手时,便想对她这么说。 可是此刻看着她,他发现自己竟为私欲所挟,难以启齿。 倪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迟迟等不到他的下半句,她便开口想问,却见他的脸色微变,随即他抬起手来,掌中的那颗兽珠竟脱离了他的手,散着奇异的莹光,漂浮起来。 倪素看着那颗兽珠,莹光不断从中涌出,如丝线一般来回,逐渐勾勒出一道淡薄的影子。 她瞳孔紧缩,几乎是立即从床上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她迈着蹒跚的步履靠近。 他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是在清源山泥菩萨庙中,他尸体所穿的那件,那是她亲眼看着母亲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衣裳。 不敢置信般,倪素颤声:“兄长……” 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兄长的音容存在于她的脑海里都已经开始泛旧,但当他此刻出现在她眼前,从前种种,又无比鲜活。 “阿喜。” 兽珠投射出的这道影子清晰而干净,他一点也不像泥菩萨里的那具尸体,腐烂而冰冷。 只这一声“阿喜”,徐鹤雪便见倪素的眼眶转瞬红透,她像个孩童一样,倏尔嚎啕大哭起来。 “阿喜,你瘦了许多。” 倪青岚的身影悬在半空,他伸手,却不能相扶,“为我,你受苦了。” “不苦,” 倪素眼泪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断用手背去擦,想要自己将兄长的脸看得更清楚,“兄长,我不苦……” 他是她记忆里的兄长,拥有与她相似的眉眼,那样清峻的面庞。 “早知如此,你就不要听父亲的话,”倪素哭得难以自抑,“若你不来云京科考,你就不会被人害死,我想让你好好的,让你活着,我很想你,母亲也很想你……” 她的勇敢,她的坚韧,在见到死去的至亲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见到母亲了。” 倪青岚甚至不能为她拭泪。 “阿喜,其实我不希望你为我如此,你是我妹妹,我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至少,不要为我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