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英头低低地,道:“晴翠说的话,细处太多,包括她赌钱的小儿子,她如何在柴家下药,兄长与姒妇的死因及死状,我母亲的病情,我后来都能找到实证。她与我家却无冤仇,那么——”
沈丽予接上他的话,道:“——那么只能是有人找她帮忙,向你家兄长报复。”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当初柴英不肯回答她问的话,沈丽予便想到了。可如果她的亲人杀害了他的亲人,那她和柴英会变得如何?柴英会不会恨她?可柴顺并不是她沈丽予杀的啊?但……但真正的凶手是她的堂姊,柴英难道不会看见自己就想起兄长的死吗?此后余生,柴英要和仇人结成亲家,她自己真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吗?
见女孩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柴英转身抱住沈丽予,下巴扣着她的颈窝,道:“我与你坦承此事,并不是让你在我和沈兰心之间做一个选择。丽予,你不用选任何人。杀人的是沈兰心,与你无关!”
沈丽予眼角噙泪,道:“但死的是你家兄长啊。你家人泉下有知,看见你现在和仇人的亲属在一起,他们会怎么想?”
“我兄长不是完全清白!万般的错,源头皆出自于他。我——”柴英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不让她跑掉,生怕她跑掉。“我不管!除了你,谁的事我都不想再管了。我只要你!丽予,你不要乱想。兄长和沈兰心的事,和你无关,和你我都无关!”
沈丽予缓缓地拉下他箍实自己的手臂,额头抵着他的,道:“柴英,你容我想一想,好不好?”她泪眼相望,再道:“你莫怕,我不会扔下你的。我只是要想明白,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柴英再次抱了上去,不愿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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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林宅内湿气浓重。林杰收起手册,到外面将一些早上拿出来晾晒的棉被收起来。
转眼间,四周“哗”地一声,大雨从天而降。阵阵阴冷袭来,冲走了炎热,终于唤来了新的季节。
林杰把手伸入屋檐外白茫茫直落的大雨中,任清凉的雨水打在掌心。他的手一上一下,越来越下,终究被雨水打得收了回去。他摸着自己凉透的手,喃喃道:“这是什么雨?怎么这么冰?”
是啊,这是什么雨?下了整整五日。
沈丽予和柴英按他们原本的计划回到了柴府老宅,原打算祭拜长辈,可这雨就是不停,他们只能守在墨瓦白墙下,蹲看天井绿苔上缓缓爬过的棕色大蜗牛。
沈丽予住在柴英的房间里。柴英睡在哪里,甚至有没有睡,她不知道。这一阵儿,她和柴英忽然像两个刚见面的人,相处得有些生硬——沈丽予觉得自己还未想通,还在钻牛角尖儿;而柴英想和她亲近,又怕自己逼她做了不愿做的事。两人的关系,忽如这场纷纷扰扰不愿停歇的大雨。
可是雨总是会停的。
现在,沈丽予希望这雨停下,然后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柴英。
一日,沈丽予醒来,听见外头没了雨声。她睁眼躺着,愈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睡在柴英以前睡过的地方。她把被子拉起来,半盖在脸上,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她顿时觉得十分害羞,觉得自己愚钝,明明柴英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住了,明明他一个大活人就在外面等着她。
她变得有些激动,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袍就去开门,对外喊道:“柴英?柴英?”
男孩闷了几日,听见她这样叫自己,同样激动,跑了过来。他看见女孩站在敞开的房门内,还未梳洗,发丝垂散,仰头看他的目光里充满期待,再过来拉起他的手。
仅是这样,他的心就已经波涛汹涌。
沈丽予道:“雨停了,今日我们就去祭拜你的父母,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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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墓前,沈丽予用白绢擦去墓碑的青苔。
她回新州后,曾去为父亲打扫过陵墓,因为父亲的身份,加之沈氏族人的定期祭拜,还有敬畏沈将军的百姓时不时的祭扫供奉,实则她去了也根本不用做什么。
她父亲的陵墓,是皇帝赐的。眼前的将军墓,都是柴英后来整修过。同样是为国捐躯的大瑞将军,同样有封号,陵寝的修建和待遇却如此天差地别。
蓖北战乱,前后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的将官、士兵还有百姓,他们的尸骨会埋在哪里?可有人供奉?可有人记得他们?
沈丽予想到这许多,心中慨感世道的不公,搭进去这样多的人命,而他们的家人,该怎样活下去?
沈丽予拉着柴英跪在祭拜,拜完了磕头,磕完了烧纸钱,边烧边道:“柴都护,柴夫人,今日柴英和我回来看你们了。请你们放心,柴英过得很好,我会把他照顾好的。请你们放心。只是还有一事,我定要坦诚地告予你们——”
柴英侧着脸,望向沈丽予。
“我家堂姊沈兰心,曾与柴顺兄长相恋,私定终身,却因许多原因无法走下去。不曾想两人恩怨未解,最后让兰心阿姊动了杀念,找医女害死了柴顺兄长和杜娘子。犯下此事的凶手已病故,但兰心阿姊也许还没有受到此事的惩罚。我会尽我所能,为柴英的兄长要个说法。纵然我是沈兰心的亲属,本不该与柴英再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