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郎中,肩上挂着药箱,原本跟着家仆赶路,却忽然停下来,在军侯府外驻足。
他隐约记得,十几年前,一个阴雨纷纷的日子,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一时精神恍惚。
这位郎中是新州城中名医,近日来出诊不断,已是身心俱疲。而医馆里患者一个接着一个地上门求救治,昨日甚至送来了一个伤得极重的孩童。
他行医几十载,从未见到过这样幼小却伤得这样重的患者。
那孩子嵌着金丝的领口上全是咳出来的血,已经发黑发臭。他身上的衣袍被踩出了数不清的脚印。原本精致的锦缎被撕烂了。他的脖上、手上、脚上都有大块的、连片的瘀青与血痕。
在孩童身后站着好些同样身着华服的人,哑着嗓对郎中哭道,他们一大早赶着出城门回乡避难,本来就快被城门的守卫放出去了,忽然被一些挤在后面排队的愤愤不平的人将他们从马车里拖出来。
他们家的小儿子当场被人挤倒了,被踩在脚下。被救出来时,这孩童已口吐红沫,眼看着就快断气了。他的家人便赶紧将孩子送到这里的医馆救治。
老郎中一直忙到了深夜,仍是没能保住那个孩童的性命。
而那家人不像城里其他的富贵人家,治不好病就把他抓住打一顿,或是对他这个老人家破口大骂。他们只是默默地抱起小儿子冰凉的尸首,步履蹒跚,背影落寞,在天亮之前离开了。
他还未能休息,只喝了碗白粥,很快便又有人走进医馆请他过府,说是二街上有户人家的老太太晕倒了。
二街?
老郎中一来到,眼前的果然是军侯府。
不知当年他接生过的小女娃,那个将军的女儿,现如今长大成什么样子了。
老郎中一步步地走入后堂,看见那生病的老太太身边围着两个年轻娘子,同是十几岁的年纪,可他认不出来究竟哪位是将军的女儿。
他把脉之后,心中忽想,这次蓖北战乱,那个将军也要出征吧?他今日好像不在此处,所以现在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是因为这件事病了吗?
老郎中对老太太的家人说,患者是心结所致,气郁五脏,不是大病,开几服药喝下,好好休养,半月就能调理好。
说完,他又转过身对那位面熟的老太太说,请她凡事想开些,凡事皆有其命数,保重身体,才能让后辈安心继续生活。
开完药,老郎中慢悠悠地、有些晕沉沉地抱着药箱离开了。
昔日繁华喧闹的皇城,铺子几乎都关了,小摊只留了几个,生意萧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看不见几个人,而眼前却是不一样的糟乱。地上被丢弃的、或不小心掉落的、或来不及捡起的用物大大小小,犹如一条匆匆流淌的小河,带着漂浮的水草,流向同一处地方,那是街道尽头的城门口。
老郎中勉强定住漂忽的心神,在想自己是否也该把医馆关了,出城回乡暂避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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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把沈清嵘失踪的消息传到军侯府的回城士兵,早已经找不到人了。
沈将军失踪的消息,很快在皇城内传开了。因而,六处城门每日排队出城的人越来越多,马车、驴车和牛车全挤在一处,。大家挤破脑袋都想要逃离新州。
一些还留在城中的人,望着城门边上的乱七八糟,心里揶揄道,跑什么跑,逃有用么,还不如留在这里等着叛军拥立的新皇帝进城。
反正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东西被叛军抢走。
舍不得银钱珠宝的是老皇帝,是那些抢地抢钱抢了几十年的世家贵族,他们家里东西多,才巴不得赶紧离城南下,守着钱财苟活。
他们还听说,那耽迷酒色、昏庸无能的游宗,明明在前线没了沈清嵘这一员得力大将,居然将两位抵挡叛军南下直攻新州的猛将下令斩首了,还在皇榜安上个“失律丧师、避敌通敌”的罪名,把那两位将军的家人全都砍了。
老皇帝这般听信谗言,重用佞臣,绞杀重将,回避上谏,错用兵策,就连他们这群没读过圣贤书的人都明白,再这样下去,还不如就把大瑞拱手相让。
可是叛军里的新皇帝又能好到哪去?他们想不出来,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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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外面乱得很,聂霓裳亦想南下躲一阵子,可沈清池头一次地果断无比,无论如何都不肯搬,势必要守着等到他的好弟弟从战场上归来的那一日。
聂氏白眼一翻,厉声呵斥,对丈夫又吵又闹,最后什么都没吵出来,气得走开了。
在旁边听到大房吵架的秦氏无奈地合上了眼,挥了挥手,示意阿蓬把房门关上。
沈兰心端来一碗药汤,说是医女离开之前留下的安神的方子,自己常喝,让堂妹给思郁难眠的叔母送去。
沈丽予小心地将药汤放在桌上。
自从父亲失踪的消息传入府后,祖母随即病倒了。母亲亦是忧心忡忡,愁容不散。柴英日日都在外面奔波,想办法去打听沈将军的下落,以及北边战局的近况。沈丽予担心自己的父亲,可她还要照顾祖母和母亲,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此时,她眼前的母亲神色疲累,青丝披散,背上披着父亲常穿的一件宽大外袍,一只手撑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