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叫邓行之,是第一个跟你外祖父学艺的人。他家境清寒,科考多年不中,为养活病重老弱的父母,就到印坊学艺。早些年我们赚得不多,连累他跟着我们受了许多苦。你外祖父感念他一直跟着自己,从未离开,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他,赠予钱财替他厚葬亲人。可邓行之这人,技艺没学好,却去捣鼓起盗版这种令人可耻的事。被你外祖父发现后,他一气之下,把那些盗版都拿去烧了。你看到的那些,应该是又翻出了残余的一些刻版吧,今天必然是会拿去烧掉的。”虞氏回忆着,愁容不减。
沈丽予问道:“那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她想问是否被赶走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虞氏答道:“罚了月钱,回家思过,不许他来印坊。”
在重文爱书的大瑞朝,盗版这种事令人不齿,连她这种半桶水的人都知道,可外祖父竟然没有把邓行之逐出师门?沈丽予好奇发问。
虞氏道:“你外祖父很疼爱这个徒弟,也许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吧。邓行之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人,希望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知错能改便好。”
沈丽予一把抱住外祖母,宽慰道:“我是个好徒弟啊,你们多多地疼爱我、多多地教我可好?我一定不会让您与外祖父失望的!”
虞氏举起外孙女心有旁骛刻出来的东西,那些字对不对先不说,简直看都看不清,笑道:“好徒弟,你怕是要守在这里学上个十年,才能刻好吧!”
沈丽予拍着胸脯道:“好,那我就不回去了,留在这里学上个十年,定能刻得和您的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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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氏才不把外孙女这话放心上。小孩子心性未定,今天要学刻字,明天要学木雕,后天就不知道疯哪儿去玩耍了。
看看,第二天沈丽予就来求她教如何做木雕了。
这孩子手劲儿确实大,给她劈完柴的将军父亲捶肩按背,能将人按得鬼哭狼嚎,皮下瘀青。然则,刻东西和捏肉不同,力气大的,不一定能使好刀。
虞氏见沈丽予手里雕出来那个物件儿,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独自翻越荒山自以为见到的那个怪物。那只双眼大小不一、望向不同处的无羽怪鸟,虞氏偶尔讲睡前故事时就会拿出来吓孙儿的怪物,现在被沈丽予刻出来,却也把她给吓一跳。
而林德进见了外孙女手里的怪东西,原就笑得不行,又听见她在那儿嘀咕,手里的怪东西刻出来竟是为了摹仿他与虞氏的那对木雕鸦鸟,因而他笑得更大声了。
虞氏见状,对沈丽予道:“不如,外祖母把这对鸦鸟送给三娘子,你说好不好呀?”
沈丽予立马扔了手中的怪东西,高兴地对虞氏点头。
林德进一下收住的笑容,惊讶地看着虞氏。他的头转来转去,无声示意虞氏别开玩笑,怎能送走他与她的定情物?
见状,沈丽予渐渐也明白自己似乎不能这样做,道:“外祖母,你还是教我刻一对新的吧。这对是外祖父跟您的物件,我岂会要了去?”
见小孩如此懂事,林德进拍了拍外孙女聪慧的脑瓜子。
其实虞氏本来就是说笑,可渐渐地,越发想将自己这对木雕送给外孙女了。最后,凭着传承、祝福的寓意,虞氏说服了丈夫,把那对木雕取下,放到沈丽予手里。
林德进纵有不舍,可瞧见沈丽予对那木鸦是满心欢喜的眼神,于是蹲下在她面前,嘱咐外孙女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对鸦鸟,将来遇到能同样还以真心相待的人,才能送出其中一只。
沈丽予心想,为何外祖父母都这样说呢?虽然她的祖辈、父母都是恩爱夫妻,可她也见过并不那么相爱的夫妻。难道她一定会遇到心悦之人吗?这天底下,真的会有像她的亲人那样,全心全意相待于她的人吗?
何况这对鸦鸟唯妙唯俏,可爱极了,她才不要送一只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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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沈林二人到印坊帮忙。
临行前,沈清嵘把一本书架在女儿面前,叮嘱她学完其中一篇,回来他可要考她。
学,一定学,认认真真地看了半个时辰,文章的道理不难明白,学完后只剩百无聊赖。
她在林宅的寝室有一扇大窗,正对着一片绿野,后面则是一片绿得发黑的树林。蓦地,一只花鹿从那树林里钻出来,灵动活泼,走走跳跳,长角一转,似乎与她的目光对上了。
沈丽予眼睛发亮,于是从窗口直接爬了出去,直奔向那花鹿。
可那俏皮的生灵怎么会乖乖停在原地,转眼就消失在它身后那片林中。
沈丽予没管太多,只想找到那只她仅是听过、却未见过的花鹿,亦跟过去钻入了那片林。
她哪里知道,那个地方,纵然是白日,楮敦本地人都不敢进去。林子大且密,横跨两县,白日里亦是阴深深的。等妖鬼精怪的传闻出来以后,更加没人愿意进去了,大家都说那片林子被妖魔施了障眼法,进去就会迷失心智。
沈丽予在里面转了一阵子,花鹿没寻着,回去的路也没寻着。转瞬,天就暗沉下来了,可她不怕黑,现下只觉得林子里热闹极了,有几只发光的飞虫,此起彼伏的虫叫、鸟叫,以及时不时传出的野兽的嚎叫。
按她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