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虞带着暗示般咬重了语气,“而这十五万的兵力,已经足以让远在郅都的掌权人为之不安。”
“所以季姑娘是觉得,本王在怀疑我朝的股肱之臣?”
“唐家女眷皆在郅都,瞧煦妃那个性子,想来在家中是极其受宠的,唐遥旭造反的可能性,不大。”
“那那些传言……”
“烈马再桀骜,也只需要抽顿鞭子,可瘸了腿的蹇马,就不适合再上战场了。”
“你很聪明。”祁言丝毫不吝啬对季无虞的夸赞,“当年南北一役,虎骁军被杀到只余三千人死扛,我朝连失中土十二州,若非唐遥旭带兵援救,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看来,大都督的确战功赫赫。”季无虞话锋一转,“可如今,又是为什么?”
“唐家统辖江淮两道多年,在此期间,为祸一方,鱼肉百姓,这些年的江南……”祁言一顿,“早已不是当年的景象了。”
“既如此,那又为何……”
季无虞下意识地反驳,却又很快便刹住脚,唐遥旭能在江南盘踞多年,除了君恩浩荡,更重要的,是他手里的兵权。
祁言的笑已经默认是季无虞心中的想法,他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计划,“故我以指挥不便为由头,遣卫摘陈兵洗尘关,待他回京后,十万大军便由他所掌,唐家……”
他的眼冷了下来,“便彻底是瘸脚的蹇马了。”
“只是……瘸了脚吗?”季无虞挑着眉望向他,“历来功高震主的武将,若非一杯酒了事,便是暗地里处理掉,摄政王爷,您倒是菩萨得很。”
她的眼中带着挑衅,祁言却觉着风轻吹过薄纱。
若非囿于当下,祁言只觉得她若能坐上自己的位置,手段只会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季无虞的心,足够冷。
“唐家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若非谋反大逆,皆可免死,既逼不到最后一步,点到为止即可。”
“原是这般……”季无虞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最后终于引到了自己想问的话题,“我还以为摄政王爷是顾念着兖州中,唐家的旧情呢。”
她话音一落,两人的对视中便只有沉默。
祁言别开眼似有逃避,却望向桌案上的碗,只余汤汁,摆了太久已经凝结成白膜的油脂在最上边飘着,祁言胃里没由来地泛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鼻间也隐约能嗅见酸味。
祁言端起碗,沉默地走出了书房,打算倒掉。
回来时,季无虞已经在翻着书了,祁言知道她一向用功,就连除夕外头爆竹声声,她还能兀自地写着策论。
其实祁言明白季无虞在何种时候都能这般心无旁骛的缘由,不过是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只在乎自己想要什么。
可祁言不明白,两个在天寒地冻时都能相互倚靠着取暖的人,怎么在带着光与热的烛火下,心却绕了道呢?
祁言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走了两步,跪坐在她一旁,季无虞写着札志的笔微微一顿。
终于,
“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问出了这句话。
一个抬头,一个低视。
随即两人又同时忍不住地笑了,可笑着笑着便又没声了。
“你先说吧。”祁言开口,说道。
季无虞踟蹰了半会,最终凑过去,问道:“如果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你想问什么?”
“什么都会回答吗?”季无虞避开了他的问题,盯着他的眼睛。
季无虞问完这句话,祁言的眼神很明显地闪过一丝犹豫。
因着这一丝犹豫,季无虞的心好似被突然地扎了一下。
可就连她自己都没法承认,她的难受是源于她忽然发现,当自己终于愿意走进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却发现,
他其实在回避着自己。
可自己也,莫不如此么?
她从不愿意将自己心迹袒露于人,包括祁言也是。
这般的两个人,好像永远都在隔着什么似地去拼命抚摸对方的心脏。
如此渴望靠近,又如此寸步难行。
想到这,季无虞本想说“算了吧”,谁知祁言深深叹了口气,最后开口说道:
“如果你是想问兖州的事情,可以直言。”
季无虞微怔,祁言只以笑回应。
他心知肚明面前这人,如雾里看花般令人捉摸不透。
可那有怎么样呢
祁言在心里自嘲一笑。
照样掏心掏肺。
“我想问你。”
季无虞在祁言说完那句话后好一阵沉默,最后开口问道,
“那些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