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塔楼巡逻的部曲远远眺到她,赶忙前去禀报郎君,恰此时坞主正在厅堂分发麦饭,他一身圆领皮衣皮靴,四十岁上下,正是坞主宇文庆。
宇文庆抬眸问,“瞧着确像流民?”
那名部曲点头,“禀坞主,是个女人。”
众人闻言纷纷叹气。
宇文庆与儿子宇文衡对视一眼,不久二人一齐上塔楼观视。
宇文衡阅女无数,一眼就看出那名昏昏沉沉的女子是个绝色美人,他眼中放光,扶着栏杆的手捏紧了,也不拐弯抹角,急切道:“此女绝色,阿耶,我听说丞相极喜细腰,若我们将此女献上,说不定我们就不用躲在这座破败的坞堡之中了!”此刻他仿佛忘了他们父子一家是这些流民亲自推举他们父子为坞主的。
宇文庆沉思片刻,方道:“适才乡民耆老们都听说了这二人……莫急,先放进来养些时日,这女子脏兮兮的,你是怎么看出她能蛊惑丞相的?”
宇文衡眯眼向远处正在禹禹独行的佳人,狡邪一笑,“儿自有识人之明。”
宇文庆乜斜了他一眼,向下俯视那女子,衣衫褴褛,实在看不出什么倾城之色。
“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衡儿,若你有办法接近丞相……你阿母曾与大都督夫人尔氏有过一面之缘,那尔氏乃丞相亲侄女,必然愿意以此讨好丞相,得空你叫亲信往晋阳送些金银财宝,再将此女送出,咱们再观后效。”
宇文衡目光濯濯,“是!”
大门洞开,部曲接了元凝入内,人群里传来阿奴欣喜的惊呼声,“阿姊!”
姐弟二人入坞堡,竟俱是出乎意料的顺畅。
元凝一看到元安宗,总算放了心。
原来昨夜阿奴一路狂奔至坞堡大门外,就有人将他团团围住,他涕泪横流地跪地求救,那些男人们一看少年高挑英俊,面善得很,后面追过来的壮汉又凶神恶煞,赶忙替他开了大门,簇拥元安宗进了门,他们将晚膳剩下的麦饭盛出,元安宗一看到桌上的麦饭,饿晕了头的人,是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的,他麻利举起碗箸,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起来。
如此等他吃饱饭 ,已经到了亥时,他想叫这些人回去救阿姊,那坞主却严令不许再开大门。
阿奴将昨夜之事告知,元凝也只是轻拍了下他手臂,示意他不必自责。
阿奴原来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这半年来,他已经成长了许多,元凝很欣慰。
她会代替父皇和阿娘,好好照顾好弟弟的。
此时一面目慈祥的老妪将元凝带到一间寝屋,她面露怜悯,摸了摸元凝枯柴一般的头顶,“你放心,他们会照顾好小郎君的,小娘子受苦了,快来吃些麦饭吧。”
元凝苍白的唇颤了颤,上一次食麦饭,还是在两个月前。
她有些拘谨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陶碗——那麦饭极难吞咽,她又发着高热,嗓音沙哑,麦饭划剌的她喉咙都痛,但她还是勉强吃了些,那老妪又着人提了些水,一副要替她盥洗的样子。
“不……不用了,阿婆,我……我这样就很好,”她揪紧衣领,说什么也不让老妪近身。
那老妪愣了愣,“小娘子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咱们坞主是个心善之人,很多流民特意前来投奔他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不用害怕。”
元凝如何敢信,但她还是倾身道了谢。
老妪瞥见她破烂衣衫下乍白的肤色,还有那道狰狞的猩黑血渍,欻然然懂了。
她咧嘴轻笑了声,“那女郎自己洗洗吧,女子身上不洁,怕是会得病呢,我将无患子放在此,女郎自己好歹洗洗。”
盛情难却,元凝只得欠身行礼,老妪心满意足,这才施施然退下。
元凝将身上血渍狠狠擦洗了一遍,至于脸上和头上脏渍,她没有动。
再难受也不能洗。
元凝伤得很重,那宇文坞主心怀鬼胎,自然不愿她这样死去,坞堡中有一通雌黄之术之人李阙,浓浓一晚药汤下去,第二日元凝就恢复了神智。
但她身上的伤,还是需要养些时日。
如此两人在坞堡安定下来。
坞堡是个小世界,这里没人问你从何处来,曾经历过什么,你只需每日田畦劳作,做好分内之事,一日就有两餐麦饭,偶尔还有些肉渣粥,两人身体很快莹润起来,不似初来之时那样干瘪。
随着身体的恢复,那些看向元凝的目光,也越来越放肆。
这些熟悉的、虎狼一般的凝视。
也是让元凝深深恐惧的凝视。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她找到阿奴——坞堡未婚配过的男女并不住一起。
她提出两人离开,继续北行,一向听话的阿奴一反常态,沉默了许久。
“怎么,阿奴可是不舍离开此地?”
阿奴将他圆润了许多的胳膊伸出来,“阿姊,您瞧我的胳膊,上面全是肉,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地方,这里每个人对我们都这样好!您非带我游荡,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受够了!我真的不想再被人无止尽的追杀下去!”
“可是……”
“我知道阿姊想带我到宇文护卫那里去,可他人定是不在武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