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破天,混沌苍茫间,有道暗影从云间浮过。她瘦削高挑,长裙曳地,衣袂翻飞,观其姿颜容体,犹如仙女降世。
美人循着宫城外垣一路飘过,阖闾门、建春门,金墉宫、华林园、铜驼街……永宁寺。
她最终落在永宁寺九层浮图刹顶的金宝瓶上。
永宁寺立一九层浮图塔,塔高九十丈,巍然矗耸,离乡的洛京人总会朝塔顶遥望,以慰思乡之情。
浮图四面皆着朱漆,门窗皆以金饰,在暗色中冷光如血。
高风永夜中,塔檐金铎锵凌,数里之外都能听闻翠响。
浮图北面是一座巍峨佛殿,形制与太极殿无异,徘徊反宇,如荷盖似翚飞。远远望去,朱红与洁白在黑暗中鲜艳夺目,若仙宫玉宇,琼台高悬。
再往后能见寺中一千余间僧房,密密麻麻皆是粉壁雕梁,彩柱辉煌,门窗绘彩纹仙灵,青竹帘卷。松柏繁茂,遮掩了屋檐;香草葳蕤,铺满了台阶。
其中靠近佛殿的一间,连门窗都以金装饰,房内悬挂四季锦帐,屏风、地衣、大铜镜,还有带屏床,瞧着不像僧院,倒似仙女香居。
安香公主就住在此。
门外两名小宫女正坐在廊下窃窃私语。
“你猜公主在里面做甚?”其中一位梳双丫髻、束腰裙的宫女偷偷瞄了眼门上金兽铺首,揣测着这位娇媚的小公主正在做着些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她抿了抿唇,有些意兴阑珊,“公主每次礼佛都要与宇文护卫私下说许多话。”
宫里很多双眼睛盯着公主,规矩太多,让人不自在,公主喜欢永宁寺,崔夫人宠爱她,自然听之任之,专门为她在此辟了间院子。
门“吱扭”一声被拉开,从内走出来位身姿颀长的男人,他生了副白得耀目的皮相,双眸冷冽,薄唇紧闭,瑞凤眼底闪着幽蓝光芒。
轮廓很深,不像汉人,也不是鲜卑人的长相,应该是有些许胡人血统,瞧着也甚不纯正。
他俊美冷冽的脸布满寒霜,原本还在调笑的宫女见状皆噤若寒蝉,吓得抖起来,片刻后才钝钝反应过来,颇狼狈地施了一礼。
“郎君息怒。”
年轻男子未理会这些长舌的宫女,他“哼”了一声,高大的身形走到院中汲了盆水,很快又闪回了屋子。
男人刚关上门,就有个柔软的身子落入他怀中。
“暻,你要回武川了?”
“公主可是舍不得我?”他脖子歪斜,任她抱紧了不放,放下水盆,将公主嫩白的双足置于水中,揉着公主娇嫩柔滑的小腿,那双似海一般沉的眸子紧紧摄住她。
元凝,封号安香公主,是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母亲是汉人,原本是魈帝的嫂嫂,孀居后被纳入后宫,被册封为崔夫人。
元凝生得娇弱,和鲜卑女子的刚健结实完全不同,她楚楚动人,娇嫩欲滴,皇家滋养的她金尊玉贵,莹白如玉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疤。
他常怕揉碎了她,因此在她面前格外小心翼翼。
她一双杏眸纯而清,总是泛着水雾,潋滟生情,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很多人都会被她皮囊所蒙蔽,以为公主是朵柔弱堪怜的菟丝花。
实则公主并不忧愁自苦,反而高傲矜持,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心性。
只有在宇文暻面前,她才会卸下心防,她才十五岁,正是天真无忧的年纪。
“近来我总觉得父皇有些心事,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她撅着双唇,有些埋怨他说走就走。
宇文暻低头不语,手上依旧替她濯洗玉足,他像是对她的脚感兴趣,捏在手掌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小公主哪里都小小嫩嫩的,那双白嫩的小脚翘起,俏皮地踢打他的袍角。在月光下小巧剔透,不似他那双似船般的大脚,他眉眼低垂,掩住眼底泄出的一丝血腥之气。
他动作不紧不慢,好像做的不是伺候人的事儿,而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宝物。
“我的脚上有花儿吗,这么好看?”她巧笑倩兮,一只脚又溜进水中踢了踢,这下水花四溅,沾湿了宇文暻的衣袍。
“公主哪里都好看,”宇文暻语调清淡,抓住她那只捣乱的足裹进自己被打湿的下摆。
公主听完他的话,没压住唇角的笑意。
公主极喜使唤他,她很天真,完全不懂男女大防,他一步步靠近公主,不过是为宇文家求一份恩旨,可惜魈帝对他阿耶心有防备,始终不肯放他们宇文部南下洛阳。魈帝荒淫,虽宠爱崔夫人和安香公主,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她几次。
至于小公主,她不过当他是宫中那些精美的摆件儿一般罢了,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了扔在一旁,几日也不想他。
洛都繁华,有很多好东西都能夺去公主的目光。
她没有看到宇文暻那双眼底的讥诮。
“我阿耶为了镇压沃野的起义军受了重伤……”
公主顿时讪讪,她是公主,自然知晓缘由,宇文暻的阿耶是宇文部首领,此番为朝廷镇压起义军受了重伤,父皇非但没有嘉奖,还责怪宇文氏应战不力。
她留他在长安一年,已是万分强求,如今各处都是起义军,她知他心有大志,再也没有办法